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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鬼为妻全文阅读

作者:鬼策     与鬼为妻txt下载     与鬼为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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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分成三个相对独立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一些关联,由一条主线贯穿整篇文,到最后会收尾。

    夏天太热,烈日炎炎,写个鬼故事消暑,应该算不上恐怖,主要还是温馨向(==魏宁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正和几个朋友在夜市摊子上聊天神侃。

    他这阵子不走运,先是交往了两年,已经进入谈婚论嫁这个程序的女友突然一脚踹了他,另攀高枝。魏宁不顾男人的脸面和尊严,一再地苦求着女友回心转意,女友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无奈之下,魏宁也只能放弃了这段维持不易的感情。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若再不行,也只能拍拍手,让一切都随它去。

    这是第一件不走运的事,第二件事就是他被公司辞退了。为公司拼死拼活干了两年,一句“现在经济不景气,公司也是没办法只能裁员节流”就把一个老员工辞了。开始的时候,魏宁还单纯地以为真是这么回事,收拾好东西打算再战江湖,出了公司大门就接到一个同事的电话,告诉他“你傻了吧,辞了你是因为经理的二舅子要进来。”

    魏宁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他当天晚上就邀着几个同城的好友和同学一起聚聚,大家互相之间聊聊天,吐吐苦水,抒发一下闷气,免得把自己憋坏了。兄弟之间就是这点好,永远不缺和你站在同一阵线的。

    生活不容易,踏出校门步入社会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龙潭虎穴。当学生时候的意气风发、理想高见,全都扔进了废纸堆里,只剩下两个词——生存。有了生存的能力,才能谈其他。

    魏宁是从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大学生,在这座城市中没有丝毫的根基,凭着自己的双手去打拼,偏偏专业又是烂大街的专业,学校也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院校,性格,往好了说是勤快老实肯干事,往坏了说就是内向温吞水不善交际,简而言之就是智商一般情商低,所以他在职场上永远是属于老黄牛类型,干得多拿得少,一旦出问题就被推出来背黑锅。

    可就是这样,魏宁还是坚持下来了。他坚信,在这个城市里总有他的一个落脚地。

    他既然从那个庄子里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

    魏宁今年二十八岁,快三张的人了,唯一拿得出手的财产就是在城市边缘处有一处属于他的每月还要还二千贷款的一室一厅的二手房。他把这二手房当成了宝一样的小心对待着,举凡装修、家具全都是精挑细选,一定要合自己的心意才行。

    这是他的家,他的窝。

    当时,魏宁喝得有点高了,听到手机响,他抖着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放在耳朵边,大着舌头喊,“喂,哪个啊?”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一个温和慈爱的声音,“阿宁啊,是妈妈。”魏宁捂着自己的头,“妈,什么事啊,这么晚还跑出来打电话,也不怕跌着?”

    魏宁的老家魏庄是一个很落后的地方。魏庄不大,总共也就二百多人,只有魏庄的村长魏七爷那儿才装了一部电话,庄里人要打电话接电话全都要到魏七爷家去,问题是魏七爷家住的比较偏,从魏宁家到魏七爷家,得走上一里路。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魏宁当然会担心他妈的安全。

    说也奇怪。魏宁怕他妈找他不方便,也和他妈说起过,要在家里接根电话线,钱不是问题,他虽然月薪不是很高,但是这个还是完全负担得起的,但是魏宁他妈不同意,说是这是老人们传下了的规矩,不能在庄子上装这些东西,坏风水惊鬼神。

    魏宁听了,也只能哭笑不得。

    他一个接受了几十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当然不会信这些事。可他妈信,所以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和他妈拧着干。

    魏宁一直对他妈是有求必应,除了一点——要他回魏庄——除了这事,其他一切事情都好说。

    这事让魏宁他妈很伤心,但是魏宁很坚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魏庄远远的,最好是这辈子都不用再踏上那块土地。当年他考上大学,义无反顾地走出魏庄,他妈看着他的背影,摸着庄子口那颗老槐树掉眼泪,就是这样,他也咬紧了牙没有回头。等在这座城市稍微站稳了脚之后,魏宁几次三番要把他妈接过来住,他妈却死活不愿意,别说接过来住,就是让她到外面散散心,她也不答应。久而久之,魏宁知道他妈在这一点上特别的固执,也就没再提起了。

    魏宁他妈在电话里细声细语地说,“阿宁啊,这几天得空了回来一趟吧。”

    魏宁一听,眉头一皱。

    这话有些奇怪啊,他妈知道他的脾气,已经有好几年没在他面前说起回魏庄这件事了,这次怎么突然又提出来了?魏宁把耳机换了一边,压下了心里的浮躁,“妈,这事我和您说过很多回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回去,您要是想我了。我随时愿意去接您出来,就算不出来,到附近的镇子里见见面也行。”

    这是魏宁左思右想才想出来的折中办法。

    魏宁他妈在那边轻声哭了起来,“阿宁啊,难道真要等妈死了你才愿意回来看妈一趟?”魏宁揉着眉心,觉得自己脑子昏沉沉的,“妈,您别逼我。”这时候,魏宁他妈那边的电话突然被旁边的人拿走了,魏七爷的声音在电话里响了起来,“魏宁,你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阵子又病了,昨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今天拖着来给你打个电话,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你就是这样为人子女的?养你二十几年,你就是这样对你妈的?”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了魏宁的脸上,心上。

    魏宁本来被酒精麻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听着他妈压抑的哭声,“七爷,我妈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不是我说你啊,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丢下老人在家,魏宁啊,我看你小时候也不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啊,怎么长大了就变这样了,外面那花花世界就那么好,迷花了你的眼,让你连自己的根都不要了?”

    魏宁听着魏七爷的训斥,沉默不语,只是他眼神深处流露出一股痛楚。

    最后,他抖着手,就像下了某个万不得已的决心一样,咬着牙,嘎嘣作响,“七爷,您别说了,刚好这几天我有空,明后天我就回来一趟,我妈就先拖你照顾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

    魏宁好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一样,浑身汗如雨下,脸色青白在路边摊的白炽灯光下,如同鬼魅。身边的朋友见他终于打完了电话,就过来让他继续去喝酒吃烧烤,魏宁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但是整个人魂不守舍,明显不在状态,这几个朋友也是互相之间知根知底的,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事,魏宁这个人除非他自己想说,否则的话,问是问不出来的,所以几个人继续说笑,过了一会儿就各自散了。

    魏宁回了家,按亮了灯光。一室一厅的房子,以温暖的米色为主调,装修得简答而温馨。客厅那盏竹枝模样的落地灯还是他和女友一起去家具城淘回来的,两个人都是普通的工薪族,装修的预算不多,所以那段时间,女友总是拉着他跑建材市场、家具市场,店比店,货比货,务必找到最便宜最好的那家,累是累了点,但他一直甘之如饴。

    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他和女友的新房,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

    魏宁不胜酒力,稍微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一挨上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魏宁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面浓雾弥漫,伸出手就看不到自己的五指,他在浓涡不停地走,却辨不明方向,这时,在他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赶紧追上去,高声喊着“喂,等等,你等等。”但是那个影子却听而不闻,魏宁越追越近,终于,他抓住了眼前这个影子,“喂,叫你呢。”他有些生气地喊,那个影子就慢慢地转过身来——

    “啊——”魏宁一声惨叫,被吓醒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手胡乱地在床头摸索着,砰地一声,放在床头的水杯砸在了地上,魏宁被这一声脆响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吓死哥了,不够幸好,这一声响倒也把他走失了的魂叫回来了。

    魏宁把掉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他试着回想刚才那个让他饱受惊吓的梦,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那个影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但是魏宁隐约觉得,他受惊吓,不光是因为那个影子可怕,还因为那个影子身上隐隐的熟悉感,但是他要顺着这熟悉感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脑里一片空白,唯有白雾弥漫其间。

    第二天,魏宁就收拾好了东西打算赶回魏庄。魏庄离他现在居住的B市并不远,自己开车的话,大概五六个小时就到了,他昨天和朋友们说起要回老家一趟,和他关系最好的晏华就把自己一台空置不用的车借给了他,魏宁也不客气地拿了过来,男人都是爱车的,就算不是自己的,开过来过过干瘾也好。

    魏宁把买回来打算带回家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车子,才正式出发。

旧俗

    魏宁那一车子带回去的东西里有几样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香烛纸钱等物。这种东西他还是专门到B市的丧葬一条街买回来的。这是魏庄在外地的人回家的时候都必须要做的事,忘记了的话,会被家里人强逼着到镇上去买一些回来才准进家门。

    这种连陈规陋习都算不上的诡异风俗,说出去都没人信。

    魏宁也曾经问过他妈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魏宁他妈也说不清,只是祖祖辈辈都这么传下来了,那后辈的人,当然要守规矩——魏庄是一个特别注重习俗和规矩的地方。

    魏庄的人从骨子里就是因循守旧的,即使在现代那些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东西传播进来之后,也依然如此。

    他们执拗地固守着老一辈传下来的那些风俗和禁忌,一丝不苟地照做。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后,鸡犬不闻种种,仅仅是魏庄要遵守的习俗中的一部分。

    这也是魏宁讨厌魏庄的原因之一。

    魏宁拿出一根烟,点着了抽上,手搭在方向盘上。

    车子在水泥路面上平稳地行驶着。他是赶早出发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会在中午时分到家。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烈日炎炎,水泥路面上似乎泛着一层白光一样,驱赶走了夜晚留下的最后一点凉爽,变得燥热难当,司机们也从一开始的精神奕奕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昨晚上一整晚都被噩梦纠缠不放,魏宁此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润了一下喉咙。喉结上下移动,水咕噜咕噜被咽下去,魏宁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水渍,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地方了,他转入了连接国道的公路。

    在和家里通电话的时候,魏宁听他妈提起过,魏庄这几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修了一条直达魏庄的公路,这一部分是政府补助,一部分是魏庄人自己凑钱,一部分似乎是来路不明的捐款,总算解决了魏庄过于封闭,交通不便的状况,魏宁打开GPS导航仪,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线牵在了魏庄那两个字上。

    天空晴朗无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就在此时,天突然暗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压抑的空气,阴沉的乌云,蔓延开来,一股极其凝滞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天空,在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周围就黑压压的,从白天变成了夜晚。

    要下雨了。

    魏宁小心地打着方向盘,看着莫测的前方。

    果然,噼噼啪啪的暴雨倾盆而下,天好像漏了一道口子,往外面疯狂地倒着雨水。乌云夹杂着翻滚的雷电,“轰隆——轰隆——”声不绝于耳,让魏宁听得眉心直跳。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踩了一脚油门,正打算加快速度,车子却突然熄火停在了路上。

    魏宁眉心一跳,倾盆的大雨打在车子上,似乎要把车子砸碎、砸开一样的张狂,这种时候车子出问题,真是要命,晏华到底有没有给这车按时做常规保养和检查?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魏宁从车子里翻出了一把雨伞,下了车。

    风带着雨,劲力十足地刮过来,差点把雨伞吹跑,才几秒钟,魏宁全身上下就湿透了,在这种大雨下,打伞和没打伞的区别不大。魏宁打开车前盖,想试着查看一下车子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也只是稍微懂点车子的知识,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最后只能作罢。

    就在他坐回了车内,有点发愁的时候,后面的路上,那黑沉沉的地方,飘飘摇摇地开过来了一辆车。

    那辆车用极慢的速度停在了魏宁的车旁,里面的司机把车窗摇下了一条缝,冲着魏宁喊,“你这车是怎么了?”魏宁一听,倒乐了,这年头难得看到一个这么热心的人,他也摇下车窗,隔着狂风暴雨,冲着对面喊,“车熄火了,走不了了。”那辆车的司机听了,又喊道,“我帮你看看,我还懂点。”魏宁当然是喜出望外地连连道谢。

    司机下了车,是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也没朝魏宁这边看一眼。

    大概是一对情侣吧,魏宁心不在焉地想。

    他撑着伞,走到了那个年轻男人身边,才看到这个年轻男人有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眼皮下垂,少了风雨的阻隔,他的声音也听得比较清楚了,就好像常人梦游一样的声音,魏宁看着他,干笑了一声,赶紧把目光移开,不敢多看,这人长得真够寒碜人的,多看一眼,心里头就一跳一跳的。

    年轻男人打开了车前盖,用呆板的动作检查着车子的状况。手指也跟他的脸一样,惨白。

    过了一会儿,年轻男人把车前盖放下,用拖长了的声音说,“你这车暂时开不了了,要不,先把车停在这,坐我的车回去,到了地方再叫人过来修。”魏宁叹了口气,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熄火,打乱了他的计划,幸好运气还没背到家,遇到了一个这么热心的人,“那就麻烦你了。我叫魏宁,你怎么称呼?”魏宁先道了谢,再套近乎。年轻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呆板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那——就——走——吧。”

    魏宁心里一突,他突然觉得就这样上个陌生人的车不是什么好主意,正犹豫地时候,那个年轻男人已经上了自己的车,且把车门打开了一点等着他,这种情况下,魏宁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脱,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他心一横,不顾那些怪异的感觉,从自己的车里拿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就上了年轻男人的车。

    魏宁坐在前座。

    后座那个女人,还是一言不发地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搭在两侧,把整张脸全都遮住,真的有点像看过的日本恐怖片里面那些可怕的女鬼,魏宁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苦笑了一声。

    魏宁这人其实胆子不大,为了练胆,他曾经没日没夜地看恐怖片,以为会有点用的,却越看越胆小,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可怕的厉鬼形象,随时随地可以进行脑补,自己吓唬自己,那一阵子,连上厕所都心惊胆战,就怕从隔间上冒出来一个拖着舌头的长发女鬼,大概是吓多了,神经反而麻木了,到最后,也不知道这练胆到底算是成功呢还是失败。

    魏宁想说点什么缓解车内过于令人不安的气氛,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就这一眼,魏宁的心跳就飙升到两百,他倒抽一口气,猛地擦了擦眼睛——刚刚,后座那女人,抬起了头,他看到了一张流满了鲜血,还掉出了一颗眼球的脸——魏宁安慰自己是一时眼花,没看清楚,他战战兢兢地又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女人缓缓地,以似乎能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的速度,抬起了头——他没看错,这个女人确实——

    魏宁抓紧了车座,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找也别找我啊,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鬼大姐,你就放过我吧,魏宁在心里哭丧着脸哀求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就怕惊动了后座那个可怕的东西。

    这时,魏宁听到了滴答声。车子里面怎么会有滴答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从那个年轻男人身上发出来的,魏宁看到,那个男人的头上破开了一个洞,鲜血混着脑浆顺着头发滴下来——他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魏宁倒抽了一口气。他上的是一辆鬼车。

    那个男人慢慢地转过头,对着魏宁一笑,“你——发——现——了?”

    魏宁神色越来越难看,他猛地转身,试着打开车门,车门却纹丝不动。

    这车还在继续开着,在黑沉沉的路上,以快飘起来的速度在路上前进,驶往不可预见的地方,正当魏宁快绝望的时候,他看到前方的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

    那个人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但是魏宁却看得分明。

    他不闪不避地迎着车子走来,开车的那个年轻男鬼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碾压过去,在快要撞上那个人的时候,魏宁情不自禁的闭上眼,不忍心看一出悲剧就在他眼前发生。

    但是,事情出乎意料,被撞翻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魏宁坐的这辆鬼车。

    鬼车在路面上翻滚着,砰——砰——砰——魏宁随着这车子撞击,按理说,这么严重的车祸之下,他肯定是必死无疑的,但是每当他撞上去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软绵的东西挡住他,即使如此,魏宁还是被撞得头晕眼花,鼻青脸肿,最后昏迷了过去。

    在昏迷过去的时候,魏宁感觉到有双冰凉的手把他抱了起来,紧靠着一个冰凉的身体,一个冰凉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嘴上,把一个冰凉的像水一样的东西递进了他嘴里,并且抵到了他喉间深处,直到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去。

    魏宁是在自己家的床上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是头发斑白的魏妈妈。

前情

    魏宁他妈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跟魏宁磕磕巴巴地说起那天发生的事。

    前天路况不好,魏宁开的车直直地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人是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要不是同村的阿良刚好看到,把人救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一躺就躺了整整两天,可把自从知道儿子要回来就守在村口等着的魏妈妈吓得魂都快掉了。

    说到这里,魏妈妈双手合什,对着老天喃喃自语,这都是多亏菩萨和祖宗保佑你,等你身体好点,一定要去村庙和坟地那儿祭拜还愿。魏妈妈说完一扭头,就看到魏宁眼神惊恐,脸色苍白,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魏宁一把抓住他妈的手,“妈,你是说我当时人在自己车里?”

    魏妈妈奇怪地看着他,“你不在自己车里,还能在哪个车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探出手摸了摸魏宁的额头,“糟了,不是被撞到头了吧?不行不行,还是得去医院检查下,这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得了了。”

    魏宁看着他妈急得团团转,赶紧一把拉住他妈,“妈,我没事,我就是问问,我这刚醒,脑子还没转过弯。”

    “真的,你没骗我?”魏妈妈犹豫地说。

    “真的,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啊。”魏宁一脸信誓旦旦。

    魏宁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不痛不痒,似乎没受伤,他试着撑着床板坐起来,也顺顺当当。魏妈妈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哪里痛不痛?”魏宁摇了摇头,“挺好的。”他一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您看,真没事。”魏妈妈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再休息会儿,我去做饭。”魏宁点了点头,目送他妈离开了房间。

    他在自己车里?出了车祸?那他当时遇到的那辆鬼车,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噩梦里出现的?魏宁甩甩头,他都快被搞糊涂了,这一回来就遇到这么离奇古怪的事,让魏宁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他想着,赶紧把家里打理妥当,然后回城找工作。他那点微薄的积蓄还要供房贷可撑不了多久。

    房间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变,就跟当年他离开时一样,除了家具显得陈旧了一点。床、书桌、衣柜、两把椅子就是他房间里的所有家具,墙上贴着他喜欢的NBA球星的海报,只不过海报已经有点泛黄,边也有点卷起来。这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书桌上还摆着他的高中课本,码得整整齐齐,魏宁看了,心里一酸。

    就在魏宁心潮起伏,不能自己的时候,魏妈妈在门口喊了他一声,让他出来吃饭。

    饭菜有鱼有肉,都是熏制的,香味四溢,魏宁他妈一筷又一筷地把鱼、肉挑出来夹到魏宁碗里面,口里说着“多吃点,看你在外面都瘦成这样了。”魏宁连忙点头,一顿饭吃得都快撑了才放下筷子。

    吃罢饭,魏宁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跟他妈说了一声,就出去遛弯。

    魏庄是一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记出来的小村落。

    坐落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小谷地里,一条溪流横贯其间,把谷地一分为二。魏庄人依水而居,大部分居住在小溪流的东面,靠近谷地口的地方,只有村长魏七爷一家住在小溪流的西面,快要进山的口子处。

    谷地里林深草密,也不知道魏庄的哪代先人,在谷地里种满了槐树,百十年后,槐树长成,遮天蔽日,不透阳光,即便是天气燥热的夏季,也阴凉宜人。

    魏庄总共也就二百来口人,村头望到村尾,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本家——魏庄里的人全都是姓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魏姓的一支迁徙到了此处,繁衍生息。魏宁偷看过村庙里留下来的族谱,最开始那一页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名字,用端正飘逸的行书写成,那就是他们这一分支的祖先,之后总共绵延十五代人。一个又一个魏家人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死去,这里就成了名符其实的“魏家庄”,更兼之山谷里到处栽种槐树,槐与魏相近,所以又被叫成了“魏庄”。

    当年魏宁出了魏庄,到镇上去念高中的时候,才知道附近的村镇人对他们魏庄都有点讳莫如深,背地里把魏庄叫做“鬼庄”,这还是魏宁当时一个要好的同学和他聊天的时候当玩笑话说给他听的。

    只有魏宁,在听到之后,记在了心上。

    魏宁边走,边和身边的人打招呼,阿叔阿伯大妈大婶,一个个叫过去,青石板的路面走起来还是那么悠闲自在,两旁的房屋是明清时候留下的那些老式建筑,风味古朴中透着腐朽的味道,若是外来人看到,定会惊呼一声,这里的古建筑保存得真完整,对于从小就看惯了这些的魏宁来说,他注意到的却是这些外表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建筑物,内里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敞开的门往里看,可以看到沙发、冰箱、彩电之类的家具或摆设,与整个建筑格格不入,却又纹丝合缝。

    魏宁叹息了一声,到底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在村民们盘根问底,满意地散去之后,魏宁慢腾腾地往溪边走去。这条横贯山谷的溪流是当年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魏宁站在溪边,看着离他三米远的木桥,木桥也像魏庄一样,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木桥通体黝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木材,只知道建成之后就一直在用,一直结结实实的,即使春汛来了被淹没了,过后也会重新显露出来。

    魏宁想着,当时有多少次他在这座桥上来回奔跑,周围是村里小孩的尖叫和欢笑,总是忘记按时回家,等村里的大人过来找人的时候就难免挨上一顿“竹条炒肉”,即使是这样,下一次,还是记吃不记打。

    想到这些,魏宁的嘴角往上翘了起来。

    笑容还没到脸上,就已经收住,魏宁想起来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孩子。

    那孩子,明明只比他小三岁,因为格外瘦小,看起来比他要小五岁,还有多,身体又不好,常年病着,被他妈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每次魏宁带着小伙伴从他家门口呼啸而过的时候,就能看到那孩子趴在窗口边,用羡慕、渴望又崇拜地眼神看着他——明明一堆,有十几个小伙伴,那孩子却一直盯着他看。

    这让魏宁小小的心灵,既自得又烦恼——他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其实并不是他一个人注意到了那孩子,其他小伙伴也注意到了。那孩子弱不禁风,却长着一张极好看的脸,苍白的皮肤,鲜红的嘴唇,幽深的眼睛,颜色对比得鲜明无比,比村子里那些女孩子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大人们都说这孩子是投错了胎,该是个女娃却生成了男娃,阴阳不协才会老生病。

    魏宁还偷听到村里的老人说,这孩子活不到成年。

    后来——后来果然被那个老人说中了,那孩子确实没活到成年,不过老人也没有料到,这孩子并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春汛的大水淹死的。

    这是魏宁心里最大的秘密,让他惶恐愧疚了十几年的秘密,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他害死了那孩子。

    那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自己觉得已经是个大人了,那天经过那孩子家的时候,又看到那孩子可怜兮兮得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那窗台也没全打开,只开了一道缝,怕外面风大吹进来让那孩子着凉。魏宁走过去的时候,那孩子眼睛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魏宁被这目光牵动着,一动也不能动。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往那孩子家的窗边走了过去。

    魏宁越近,那孩子的目光就越明亮,到最后简直是要烧穿了整个窗户一样,他伸出手,砰地一声打来了整个窗户,探出了大半个身体,“你,你——”那孩子结结巴巴地说。

    魏宁被他吓了一跳,反而有些胆怯了,那孩子实在长得太好看了,被他这么看着,魏宁都不知道自己该先抬起哪只脚,再说,就这样一下,那孩子就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晕开了两道病态的殷红,像盛极将败的桃花。

    他尴尬地,装模作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个,魏惜,你,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玩?”

    对,魏宁想起来,那孩子本来叫魏惜。

    魏庄有个规矩,没满十五岁就夭折了的孩子不能用魏姓,所以他的墓碑上只刻了“阿惜之墓”这四个字。

    魏惜听了,苍白的手抓着窗台,狂点头,“要去,要去,阿宁哥哥带我去。”

    声音娇嫩中带着孱弱,已经有些迟疑和后悔的魏宁,在这样渴切的目光和声音下,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站在窗台边,魏惜爬上窗台,往外一跳——魏宁被他鲁莽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住他,把他瘦小的身体嵌在自己胸前,“你要吓死人啊,这样跳,要是没接住怎么办?被你妈知道了我会被她打死的。”魏宁气死败坏地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笑个不停的魏惜说。

    魏惜他妈是为了儿子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的人,村里没一个敢在她面前说一句魏惜的闲话,只要被她听到了,铁定会闹个天翻地覆,除非那家人道歉赔礼,否则绝不干休。魏宁想到这,心里一哆嗦,对于自己要带魏惜出去玩这事又迟疑了。

    魏惜抬起头,“阿宁哥哥会接住我的,我知道。”他斩钉截铁,一副对魏宁深信不疑的样子。

    魏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算了,人都已经在手上了,就带他在周围走一走,算是玩了。

逼婚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一场让魏宁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噩梦。

    总之,魏惜死了,就死在他眼前,死在那条木桥下,死在春汛的大水中。而被吓傻了的魏宁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魏惜在湍急的溪水中载沉载浮,直到他猛地醒过来一边大喊“救人啊”一边跳下水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在山谷外发现了魏惜的尸体。

    苍白、瘦弱、已经没有气息的魏惜全身水淋淋地躺在地上,眼睛轻轻闭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魏惜他妈跟疯了一样地扑上去,表情狰狞无比,魏宁被吓得倒退一步,口中刚要说出的真相又咽回了嘴里——要是被魏惜他妈知道是他把魏惜带出去的,一定会要他为魏惜偿命,魏宁被恐惧击倒了,他转过身,退出了人群。

    时至今日,魏宁还在被内疚和后悔折磨着。只要一闭上眼,那张苍白的、明媚的脸庞就会浮现在他面前。那双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死不瞑目,痛恨着魏宁的软弱怯懦。

    溪水清澈见底,有游鱼在其间倏忽而过,水草逐水飘摇,一派宁和的景致。

    谁能想到,在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悲剧呢?这条小溪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魏庄的小孩,基本上隔几年就会有一个小孩淹死在这条小溪里。即使魏庄的父母们一而再地对孩子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去小溪边玩耍,不准他们学游水,一有违背,即使是再宠孩子的父母,也会捞起竹条就抽过去,但是因为年幼而任性的、无所惧怕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听从父母的苦口婆心呢?

    这条小溪,就好像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蛊毒一样,吸引着那些孩子。

    老人说这水里有水鬼,它们守在岸边等着那些替死鬼寻上门,被它们祸害的人,如果是未成年就夭折的孩子,怨气就更重,这样一层又一层的累积,到了最后,这水边根本去不得人了,只要一沾着水,就会被水鬼们拖下去——像这种乡间野话,虽然听的时候觉得很吓人,甚至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要离那条溪远远的,但是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太阳出来,万物普照,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和可怖,周遭的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和活力,夜里听来的故事就渐渐淡忘了。

    何况,在溪边,三五成群,洗衣服的大妈大婶们,她们的高声谈笑,更足以说明那些故事的荒诞。

    魏宁在溪边待了很久,一直到脚都站得麻木了,才终于打算离开。

    这时候,暮色四起,朦胧的雾气如同云涛一样,往里推进,直到蔓延到了整个山谷。魏宁看到,对岸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那个方向是魏七爷一家人住的地方。魏宁刚想转身,却看到一个人——该是个人吧——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地显出了一个身形,正往他这边走来——也许是走,但看上去却像是雾气托起的一样——魏宁莫名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也许这个人也要回家,那就等他一程。

    抱着这个心思,魏宁站在桥边。

    可奇怪的是,那个“人”明明看起来是一直在往魏宁这个方向走的,而且似乎也是越来越近,但是魏宁等了又等,那个“人”还是没有走过来,依然在雾气中不紧不慢地走着。魏宁耐心告罄,他正要高声喊一句,要那个“人”走快一点,此时,魏宁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应了一声,“人在这。”

    来找魏宁的,是他妈。

    魏宁回了一句,再转过头的时候,那个“人”却不见了,眼前只有滚滚的白雾,那个模糊的身形似乎被周围的白雾吞掉了一样,无踪无迹。大概是走掉了吧,魏宁心想,这时,又从雾气中走出来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走得很快,几乎在魏宁他妈到达桥边的时候,也同时到了桥的另一头。

    魏宁他妈抬高了声音,“七爷,这早晚出来遛弯啊。”

    这是七爷?魏宁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他记忆中的七爷是一个腰板挺直,行步如风的健朗老人,眼前这个佝偻着背,边走边咳嗽,一头白发乱蓬蓬的盖住了大半张脸的老人,就是那个七爷?

    魏七爷枯瘦的手握成拳,堵着嘴,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抖动着,魏宁有一瞬间以为他那身看上去不太结实的身子骨,会就这样咳散架,魏七爷咳嗽了几声,用扯风箱一样的粗嘎声音说,“六侄媳,那件事你和魏宁说起了没有?”

    魏宁他妈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没,这不才刚回来,又出了车祸,没来得及。”

    魏七爷抽风一样地喘了口气,“得快点啊,迟早要说的,事情早点办完我们也好放心,那孩子也好早点上路。”

    魏宁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只知道他们口中的事情和他有关,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却还被蒙在鼓里。

    魏宁他妈一边高声答应着,一边拉着魏宁往回走。

    匆匆忙忙间,魏宁只来得及和魏七爷打了声招呼。魏妈妈脚步急促,一回到家,就把两扇木门阖上,插上门闩,魏宁看到自己家的堂屋里摆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四担抬箱,箱子上系着大红绸缎,旁边的桌上放着两个金漆的托盘,一个上面搁着些衣裳,棉麻绸缎各种材质的衣料都有,一个却放着一些贵重的金银首饰,镯戒珥簪,各色不一。

    魏宁心里一跳,有些哭笑不得地对魏妈妈说,“我说妈,您儿子连女朋友都不知道在哪呢,您这就把聘礼都准备好了?”

    魏妈妈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下,“你也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等魏宁坐下之后,魏妈妈却只干坐着不开口,等了一会儿,魏宁才轻声问,“妈,到底什么事?”

    魏妈妈拢了拢耳朵边的头发,“这些聘礼你都看到了吧?”

    显而易见的事,魏宁点了点头,等着他妈的下文。

    魏妈妈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是——这是你魏三婶送来的——”

    “魏三婶?”魏宁很久没回来,对于魏庄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已经有些记不太清楚,听了魏妈妈的话,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这魏三婶到底是谁,忽然,魏宁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一跳,“您,您是说,那个魏三婶?”魏妈妈重重地点点头。

    魏庄只有一个魏三婶,每个人都认识,那是个疯寡妇,也,也是魏惜的妈妈。

    “她,她送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魏宁指着那些聘礼,有些磕巴地说。

    魏妈妈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啊,都求上门了,也就你一个的八字合得来,我也说了,你是个男人,可魏七爷说了,这事不问男女,只问八字,魏庄几百口人,也就你和魏惜的八字合得上,那是阴阳相和,天作之美的卦象,你也知道,魏三婶一直想给魏惜求门阴婚,让他在下面能热闹点,别孤孤零零的,知道了卦象,硬是在我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我,我也是没办法,我本来也不想答应的,可,唉,人家七爷也说了,这事是天注定的,最好是不要拦,拦了要折福寿,遭报应。”

    这样杂七杂八的一堆话,魏宁只听出了一个意思,他伸手制止了他妈继续神神叨叨下去,“我说妈,你的意思是要我做魏惜的阴婚对象?”

    魏妈妈神色间也有些不自在,“就是这个意思,这不正和你商量嘛。”

    魏宁顿时觉得房间里明亮的灯光一霎那间昏暗了许多。

    他心里百味杂陈,张了张嘴,想断然拒绝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心里那根深蒂固的内疚,在逼迫他点头答应,但是同时,他又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左右为难之际,魏宁家的的大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沉闷的,有节奏的敲门声,让魏宁有一种耳膜正在被敲打的错觉,他打开了门,就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站在了大门口,看到魏宁的时候,本来散漫的眼神瞬间凝聚在了魏宁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跟X光一样恨不得把魏宁剥皮剔骨一样的照个透亮。

    魏宁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中年女人看了一回,终于收回了目光,含笑地看着魏宁,满意地点点头。这笑容居然充满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风情,只是这风情透着一股疯狂,让人不敢多看。

    “六嫂子,我来了。”中年女人冲着屋内喊了一声。

    “哎,哎,他婶,进来坐,进来坐。”魏妈妈也跟着出来。

    敢情这就是快十年没见到的魏三婶,看起来挺正常的,一点也不疯,只是刚才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婆婆看未来儿媳妇,这个念头让魏宁背上出了一身热汗。

    魏三婶看着魏宁,“阿宁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办好。”

    这言下之意,没他什么事了,一切已成定局了?魏宁心里有些拧巴,还没转过弯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心怀愧疚,只能偷偷地寄了一些钱给魏三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愿意代替魏惜,当魏三婶的儿子,孝敬她,为她养老送终,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地和人结成阴婚。

    光是想象那一幕,都让魏惜毛骨悚然。

    所以,魏宁决定还是把事情好好说道说道,最好是能打消魏三婶的念头。

    就在这时,有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

    六月的晚间,气温并不算低,但是随着这风,魏宁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不由得抖了抖,接着,他觉得自己耳朵边一凉,似乎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一样,魏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什么都没有——

聘礼

    房间里的寒意更深了,已经关上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魏宁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把事情说清楚,阴婚本来就是一种早就应该消失的古怪陋习。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魏妈妈就在旁边偷偷地狠踩了他一脚,痛得魏宁龇牙咧嘴,面部扭曲,他妈这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魏宁他妈脸上的笑容如同墙上贴着的年画一样,模糊又刻板。魏三婶的笑容则要真实得多,时不时拍手,正要大笑起来,却又仓促地捂住自己的嘴,于是,喉咙里就发出咕咕噜噜的古怪声音,听得旁边的魏宁,胃里一阵阵难受。

    两个女人聊着家常,间或会说起一些阴婚的事宜。

    就好像是不经意才说起的一样,然而这种故作姿态的样子,反而更显得刻意。

    魏宁忍了又忍,几次想离开,却被魏妈妈叫住,他明白,这是他必须在场的意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发出来的光似乎都黯淡了起来,魏三婶才终于站起身,她用冰冷而又潮湿的手紧紧地抓住魏宁的手,“阿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三婶不会亏待你,你好,你很好,以前阿惜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说起你,他喜欢你,现在,你要和他在一起了,阿惜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魏宁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尤其在听到她说阿惜喜欢他的时候。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被黑暗笼罩的魏庄,如同蜷伏在一头凶兽的脚下,万物都在恐惧中战栗着、静默着。

    魏宁看到一条狗夹着尾巴,在青石板路上无声无息地跑过。魏宁他妈从家里拿出一个白纸灯笼,把里面的白蜡烛点上之后,递到了魏三婶手中。

    魏三婶拿着这个白纸灯笼,在黑夜中慢慢前行。

    惨白的光线,从浓厚的黑暗中破开了一道口子,魏三婶瘦削的身影就在这道口子里时隐时现,在将要转弯的时候,魏三婶突然回过头看了魏宁一眼——呆滞的目光,凄厉的神色,让魏宁浑身一震。

    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魏宁的左肩上。

    并不是很重,但是冰冷的触感,让魏宁觉得自己的骨头冒出丝丝的凉气,他的手抓紧了门扉,战战兢兢的,想回头却又没有勇气——身后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魏宁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似乎只要一回到魏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会发生,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似乎理当如此。

    魏宁又一次产生了想逃离魏庄的念头,强烈到了即使在深夜,也想即刻动身的地步,然而,他还是控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咬着牙,抠着门扉,缓缓转身——身后空荡荡的——魏宁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整天疑神疑鬼的,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关上门,回了屋。

    魏妈妈站在堂屋里,看着那些聘礼唉声叹气,刚才那一脸虚假的笑容早就褪得一干二净,她指着那些聘礼,“把这些抬到你房间里去。”吩咐了一声,“作孽,都是作孽。”魏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往房里走去,只留下魏宁对着那些聘礼发呆。

    四担抬箱,外加两个金漆托盘,聘礼委实不轻。

    阴婚用的聘礼,与普通的聘礼不同,放在堂屋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确实不太妥当,别人看了晦气,连门都不会进。

    魏宁拿过扁担,挑起了其中一担抬箱,原本以为会很重,没想到却轻轻松松就挑了起来,魏宁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大木箱——不说里面装的东西,光是这两个木箱的重量就不轻吧?抱着这个疑问,魏宁把四担抬箱全挑进了自己屋里,再转头去把那两个金漆托盘拿了进来。

    托盘上的东西琳琅满目,魏宁好奇地翻捡起来。他伸手拿过那些衣服,全是手工裁制,做工精良,上面的扣子都是古式的盘扣,绣着万字和五福的图案,出于一种直觉,魏宁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很合身,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魏宁越发地好奇,难道魏三婶还专门跟魏妈妈要了自己的衣服尺寸不成?但是魏妈妈应该也不太清楚才对,自己在离家之后,又长了好几公分,而且,他人也结实了不少,不是以前那副瘦竹竿模样了。

    再细想下去,难免就会疑窦重重,魏宁克制住散漫的思维,手伸到了另外一个托盘里,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金珠翠玉做的饰物自然是兴趣不大,在漫不经心地拨弄中,他发现这些饰物下面还另有文章。

    魏宁兴趣上来,他把那些饰物推开,就看到一张纸被叠成四四方方,安静地摆放在金漆托盘的中间。魏宁拿过来,怕把这不知道有多少年月的纸撕烂而放轻了手劲,小心地把纸摊开。

    泛黄的纸页上是一些小格子,魏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学时用过的作文本。有人用铅笔在这张纸上涂涂抹抹,时间隔得太久,铅笔留下的痕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纸上画的是一个头发短短的少年,倚靠着一棵枝叶稀松的树。

    魏宁并不是一个具有艺术鉴赏能力的人,然而他还是凭着直觉感受到了留下这幅画的人,他的热情、他的执着、他的细致、他的认真,全都灌注到了画面中的少年身上,力透纸背这个词也许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不由自主地,魏宁的手指沿着那个少年的轮廓滑动。

    随着他的动作,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魏宁的手指又感觉到了一阵冰冷,似乎有人的手叠在他的手上,一起动着——魏宁一哆嗦,手指一弯,立刻缩了回来。

    他甩了甩手指,捻起那张纸,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纸上画的少年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魏宁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猛地抬起头,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跑到了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相簿,翻开了其中一页——一模一样!

    魏宁手一松,相簿掉落,砸在他的脚上。

    这纸上画的少年就是他,魏宁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那张纸,在纸张的右下角,有几个模糊的字迹,魏宁把纸拿到了灯下,仔细地辨认着——魏惜于199X年7月14日,愿阿宁平安。

    即使心里早就有预感,真确定的时候,还是呆了一下。

    魏三婶把魏惜的遗作夹在聘礼中,送了过来。

    魏宁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魏惜永远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去,用绵绵的疼痛提醒他曾经做下的错事。此时看到魏惜留下的这幅画像,原本对于这场荒唐的阴婚极度排斥的魏宁,突然间觉得无所谓了——如果这么做,能够稍微安慰和弥补魏三婶和魏惜的话,那么又有何不可?

    魏宁沿着旧折痕把这张纸小心叠好,却没有再放进金漆托盘,而是顺手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这是回到魏庄的第三个晚上。

    魏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一直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有点迷糊。

    远处,有人在喊他,睡着了的魏宁,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被打扰了睡眠的人,脾气通常都不会太好,魏宁恼火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谁啊,叫什么叫,半夜三更的,叫魂啊。”

    似乎在回应他的怒骂,窗帘突然被人拉开,发白的阳光直照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魏宁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挡在了眼睛前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适应了阳光,放下了手,眯起眼睛看向窗户——原来,天已经亮了,太阳已经出来了,他睡过头了?魏宁掀开被子,正要下床,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即使在靡烂的阳光下,那个男人的背影还是那么冰冷、苍白,透着沉沉的死寂。

    魏宁一晃神,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居然有人擅闯民居,这就算了,哪有小偷这么嚣张的?还附带叫醒业务?他站起来,“喂,你是谁?”一边问,一边手已经偷偷伸向自己的手机,按下110的报警电话。

    那个男人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魏宁的手指悬在手机键盘的上空,僵滞了下来,他用力想按下去,手指却不听大脑的指挥,魏宁的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水,一滴滴地从他脸上滚落下来。

    发白的阳光,渐渐黯淡了下来,不久后,天,以及房间,变得黑沉沉的。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魏宁连大气都不敢出,全身上下不由得微微颤抖着,发自内心的恐惧让魏宁的喉咙痉挛,连呼救声都无法发出来。这时,魏宁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在向他靠过来,那是鞋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接着,魏宁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好像被打开了门锁一样,魏宁张开嘴,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啊——啊——啊——救命啊——”

    “咚——咚——咚——”,急促地敲门声响起,“阿宁,你咋了,叫什么呢?”魏宁他妈在门外喊。

    在魏妈妈的喊声中,魏宁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他一摸,一手的汗水。

成婚

    魏庄风俗与别不同,阴婚有大阴婚和小阴婚之分。

    所谓小阴婚,也叫冥婚,是死去的未婚男女之间缔结婚盟,婚礼的仪式一般是在入夜了之后才进行,仪式的最后要将两位新人的骨骸埋在一处,并骨合葬,只有这样做,这场冥婚才会被阴间承认,两个人才算登记入册,成为夫妻。

    所谓大阴婚,也叫伴婚,是死去的人与活人之间的婚盟,婚礼的仪式一般是在黄昏时分,阳气未尽,阴气还生的时候进行,其中步骤繁琐,更有极其可怖之处。

    大阴婚比之小阴婚的仪式更加隆重,也更加盛大。

    魏庄也有许久没有举行过阴婚的仪式了,一来阴婚比之寻常的婚礼耗费更大,普通的人家难以承担,二来到底已经是现代社会,虽然很多的规矩表面上还遵守着,但是里面却已经有些**和动摇。

    魏宁在魏庄生活了一二十年,也就仅在他十岁的时候见过一场小阴婚。

    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年月,那场阴森的婚礼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半夜时分,仪式正式开始。

    先行开道的是穿着白色长袍,打着白色灯笼的童男童女,最前面的一个童男手中端着男方的牌位,在他们之后,则是迎亲的人。

    举行阴婚的时候,很忌讳发出声响。

    迎亲的队伍无声无息地来到举行阴婚的女方家中,一早就准备好的女方家,堂屋正中供着女方的牌位,周围是堆成山一样的纸钱、香烛、五牲六畜、纸花纸人、馒头红纸等,屋子里青烟缭绕,香火呛人,女方的家人分立在堂屋两边,面带笑容,看着迎亲的人把牌位连同堂屋中的那些“嫁妆”全部抬走。

    等最后一个迎亲的人走出大门,女方的家人就立刻放一个供桌在大门口,上面摆满各色祭品,跪拜过各方鬼神之后,即把大门关上。

    “嫁人莫回头,回头需泪流;嫁人莫心殇,心殇且断肠;嫁人莫望家,望家再无归。”

    迎亲的队伍到了男方家之后,把“嫁妆”放在堂屋或者在院子搭得棚子中,绝对不能露天放置,女方的牌位被请入男方家的堂屋,拿着男方牌位的男童,与女方牌位的女童面对面站立,牌位上披挂着红绸,这是整个堂屋中唯一的红色。

    紧接着,唢呐的呜咽声在一片寂静中凭空而起,魏庄人认为唢呐的声音能沟通阴阳,是唯一能用在阴婚上的乐器。凄切的曲调,悲凉的声音,鬼气森森,听多了,似乎连自己的神思都被牵扯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里。

    在这种声音中,童男、童女们端着牌位进行三跪九叩。

    跪天、跪地、跪父母;叩神、叩鬼、叩阴司。

    礼毕之后,仪式暂告一段落。接下来,男方家里会摆出流水席面。

    整个魏庄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此,几百口人,人头攒动,看上去热闹非凡,却安静无声。半夜看了,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心旌摇动,冷汗直冒。

    然而,那时候的魏宁,也许是年纪太小,反而感觉不到此时的阴森和可怖,他被桌上丰盛的食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他长大成人,再回忆起这一幕,才恍然过来,冷汗涔涔。

    到这里,阴婚的仪式也才进行了一半,至于另一半,魏宁却没有亲眼目睹,只听魏妈妈说起过,魏庄的族长会带着阴阳先生到墓地里去起棺,把这对新人的尸骨合葬到一个墓地里,再做一场法事,整个阴婚的仪式才算圆满。

    若是在起棺的时候,发生点什么意外,比如地陷,棺塌,尸骨零落——这就说明阴婚的男女对彼此不满意,那么这场阴婚就不能作数了。种种限制不一而足,很多的阴婚都是半途而废,让双方的家人劳心劳力。

    魏宁被噩梦惊醒了之后,就再也没睡熟,一直到天亮,魏妈妈进来叫醒了他,告诉他,刚刚魏七爷把魏惜的庚贴送了过来,并且把阴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五天后。

    魏宁看着手里的烫金大红帖子,这真是个烫手山芋。

    “哎,庄子里有经验的都老了,这大阴婚怕有三四十年没办过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得去找庄子里的老人问问,把东西都准备齐全,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总得把事情办的妥当些,这神神鬼鬼,老祖宗传下来的事,都是有道理的,轻忽不得,一定得照规矩来,不行,我现在就去,阿宁啊,你在家不要出门。”魏妈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地说。

    魏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妈,“我说妈,我连门都不能出了?”魏宁还打算去见见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这一来,他算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魏妈妈虎着脸,压低了声音,“按规矩是不能出门的,免得冲撞了什么,不吉利,再说,出门见多了人,阳气盛了,不晓得到了那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时候”自然指的是举行阴婚的时候。

    魏宁虽然对这些不以为然,但是不想惹他妈生气,忍吧,把这场闹剧忍过了也就完了,几天的事,魏宁这么安慰自己,拿过床头的一本《太平广记》翻看了起来。

    五天时间,魏宁足不出户。

    家里来了很多帮忙的人,一般小地方办红白喜事,附近的人家都会过来帮把手。屋子里人来人往,个个都忙忙碌碌,搬进抬出,只有魏宁无所事事,最让魏宁不自在的地方是这些人全都视他如无物,即使是小时候的玩伴,和他迎面走过,也是目不斜视,绝不开口搭话。

    魏宁知道,这也是阴婚的风俗之一,却让他尤其难以忍受。

    几天之中,只有魏妈妈会和他说上几句话。魏宁开始很有些气闷,气着气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乐了起来,没事,你们不理哥,哥自有其他人理,魏宁转而向外面的朋友求安慰去了,当天晚上,就在自己房间跟晏华那一伙人发短信聊电话,当然没和他们说起这场阴婚的事,要是被这帮损友知道了,还不得从此挂在耻辱柱上,再也不能翻身。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被魏妈妈发现了,气得魏妈妈脸色发白,冲进屋就把魏宁的手机一把夺了过去。

    魏妈妈拿着手机,手激动得直哆嗦,“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魏宁一看他妈的脸色都变了,“妈,您别生气,别生气,我再也不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消消气——”

    魏宁赶紧抚着他妈的背,帮她顺气。说了不少好话,再三做了保证之后,魏妈妈终于放过了魏宁,魏宁松了口气,他妈在某些方面特别的执拗,一点也违逆不得,从小到大,他就不知道因为这些事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魏宁也知道,他妈是为了他好。

    魏宁他爸去得早,魏宁他妈一个女人,独自把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正是因为如此,魏妈妈对魏宁总是看得过重,就怕他出一点意外,人也变得越来越迷信,对于魏庄的那些忌讳和规矩,一丝不苟地遵守着。

    只是苦了魏宁,因为大部分忌讳和规矩,违背了孩子无拘无束,喜欢玩耍的天性,所以阴奉阳违这种事,魏宁从小就没少干,每次被发现,难免就要赌咒发誓一番,事情一过,又重蹈覆辙。

    魏宁被关在家里面,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到了第五天,中午时分,三个老年女人就烧了几大锅水,在后面的净房里摆上了三个大澡桶,一个澡桶中放了槐叶,一个澡桶中添了柳根,一个澡桶里是温水,魏宁就按着顺序一路泡过去,直到皮肤都快泡皱了才终于解脱。

    本来那三个老年女人是要亲自帮魏宁擦洗身体的,在魏宁的坚持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守在了净房的门口,时不时喊两声,“洗了没——”魏宁听了,就必须立刻回答,“正在洗。”稍有迟疑,就会被人破门而入。

    偏偏他还不能潦草行事,必须得从头到脚,连指甲缝里都得洗得干干净净,外面那三个老年女人一再耳提面命,没洗干净,这阴婚就进行不下去,到时候,麻烦的是他自己,再者,他洗的时候,洗没洗干净,心诚不诚,她们一眼就看得出,所以别想着偷懒耍滑头。

    魏宁简直是拿这些规矩没办法了,他一个人大男人,被人守着洗澡,简直是——简直是——魏宁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这种超现实的场景。

    你说反抗吧,肯定是不可能的,就这么接受吧,心里别扭得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宁也只能听命行事。他拿起浴巾,擦洗身体。水气氤瘟中,魏宁结实修长的赤|裸身体若隐若现,这时,魏宁感觉到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在房间里盘旋不去,最后流连到了他的后背处。

    魏宁手中擦洗的动作突兀地停住,“咕咚”一声,他直接把自己沉到了澡桶里,水没过头顶,一直到那口气用完,才“噗——”地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吐了吐口水,魏宁神情镇定地继续擦洗。

    把自己洗干净之后,魏宁带着一身水气,从澡桶中跨出来,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穿上。白色的服饰,分不清是喜服还是丧服,样式有点像古装电视剧里的新郎穿的,不过区别也很大。他身上这套衣服,领口、袖口、衣襟处绣满了古怪的刺绣,图案是魏宁没见过的,百鬼夜行,透着诡异阴森,下摆也比较宽松,走起路来,衣带当风,颇有架势。

    再过五个小时,阴婚的仪式就要正式开始,在这之前,魏宁必须在房间里静坐养神。

仪礼

    阴历六月初三,鬼门大开,诸事不宜,却也是最适合结阴婚的日子。

    魏宁穿着白色的新服,端坐在房中。他有些不耐地扯了扯衣摆,看着贴满了白喜字的房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实在感。

    原本以为,这辈子会是牵着女友的手走入结婚礼堂。女友穿着象征纯洁的白婚纱,带着羞涩而憧憬的笑容,款款向他走来,然后两个人在神面前发誓,相守一生——这是女友很多次在他面前勾画过的场景,作为一个男人,他总是用包容的目光纵容着自己的女人天马行空地幻想着两人的未来。

    谁能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却不是女友,而是一个死去多年的男人,并且他还是“嫁”出去的那一方,这种挥之不去的倒错让魏宁很是尴尬。

    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黄昏已经来临了。

    暮色四起,一切都变得昏沉起来。太阳在空中留下最后一抹余晖,将去不去。天突然变得阴暗,山谷中弥漫起一股稀薄的雾气,在屋顶、街道、树枝上萦绕。空气中充满了黑暗快要到来的紧张和纷乱。

    沉重的唢呐声突兀地响起,魏宁听得心脏猛地一跳,仪式就要开始了。

    一个老年女人拖长了调子,用苍老、嘶哑的声音唱道,“伴生,伴死,伴轮回;结亲,结魂,结因果——起开咧——”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两个老年女人穿着一身黑布衣,脸上涂满了白粉,一步三扭地走了进来,“新人,上路咯——”魏宁听了,脸色一黑,嘴角一抽,“上路”这两个字在某些时候可是有“走向死亡”的意思。

    他甩了甩袖子,大步就往门口走去,还没走两步,就被这两个老年女人拉住,魏宁疑惑地看着他们,“大——”声音才出口就被连忙制止了,那两个老年女人指着他的脚,再指了指自己的脚,其中一个踮着自己的小脚一步三摇地往前走了两步。

    魏宁看着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老年女人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魏宁恍然大悟,难道是说他走路的姿势不对,得学着她们走路的样子?魏宁脸都黑了,他可学不来这么娘的姿势,但是他不这样走,这两个老年女人就拉着他不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吹唢呐的已经快到这个房间的门口了。

    无奈之下,魏宁只能选择了妥协,他尽量放缓了步子,以自己能做到的最慢的速度往前走,那两个老年女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算是过关了。

    魏宁家除了堂屋那儿站满了人,其他地方空荡荡的。

    魏宁到了堂屋,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他,让魏宁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他僵着脸,走到了堂屋中间,面对着魏宁家的神龛,而旁边站着的,就是一身黑衣,唯有头上戴了朵红绸花的魏妈妈。

    魏妈妈年纪已经大了,戴着这种红色绸花并不适合,反而有些滑稽,但她脸色憔悴,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使得这滑稽中带着让人欲哭而不得的悲凉。

    至少魏宁看到魏妈妈的时候,眼睛就隐隐发酸。

    魏妈妈把手里的香点着了递给魏宁,魏宁跪下来,对着魏家的神龛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之后,把香插入了香炉中。这是“别家”。接着,一个童男端着一个牌位走到了魏宁身边,也跪了下来,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这是“谢亲”,也即“我娶了你家的女儿,感谢你们养她这么大,以后她的生死荣辱全系于我,我必不负她,请祖先们放心”之意。

    魏宁闷不吭声地又跪下,这次是跪在魏妈妈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魏妈妈满眼含泪地望着他,想去扶又不能,只能勉强忍住,不住地点头,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什么,魏宁知道,他妈妈说的是,“好孩子,好孩子,起来吧,别跪了。”

    在他身边,那个端着牌位的童男也跟着跪下,带着那个牌位一起下拜。

    魏宁这才看到那牌位的样子。

    黑漆漆的一块木头,上面是飞檐的造型,上书“阿惜之灵位”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很有功底,也不知何人所写。

    这就是他结婚的对象——魏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行过礼之后,他被簇拥着往门外走去,在踏出大门的时候,魏宁忍不住回了头——这可是犯了忌讳的事,他身边的两个老年女人脸色大变,立刻强拉着他直直地往停在大门口十米远处的喜轿走去。

    明明这场阴婚根本做不得数,魏宁也只把它当成安抚魏三婶的工具,不知为何,在踏出家门的时候,魏宁心中还是涌出了极度的不舍和难过之情,所以他才忍不住回了头,想再看魏妈妈一眼,然而,这时,从门内伸出两双手,一双掰着一扇门页,慢慢地,在沉闷的“吱嘎”声中,木门已经阖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天黑沉沉的,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

    庄子里的人提着白纸灯笼簇拥着轿子在街上行走,魏惜家离得并不远,但是这场阴婚的仪仗队并不是直接前往男方家中,而是要沿着魏庄绕一圈。

    在茂密的槐树林包围下,路早已经算不得路,只能让前方的人用刀子劈开那些横生的枝节、错乱的灌木,清理出一条路来,在黑夜中,刺耳的砍伐声带着肃杀和阴森,仪仗慢慢往前,而在他们身后,浓厚的夜色又把那条小路吞噬殆尽。

    轿子的黑色帘幕随着轿子的晃动而摆动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魏宁从帘幕的间隙往外看,那个端着牌位的童男一直紧跟在轿子边,此时,他好像感应到了魏宁的视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童男是魏宁前两天出门的时候见过的,一个很调皮的男孩子,斗鸡走狗,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而此时,他却面色平静,双眸如水,似乎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

    魏宁摇了摇头,把目光收了回来,也许是这阴婚的可怖气氛让这孩子老实了罢。

    魏宁没有注意到,在他漫不经心转过头的瞬间,那个童男的目光一闪,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挑,带出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轿子摇摇晃晃,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中,终于到了男方家中。

    在大门口处,轿子被放了下来,轿帘被掀开,魏宁弯着腰从轿子中走出来。他抬起头,看向虽然是张灯结彩,却无声无息的魏惜家。

    大门早已经敞开。

    魏惜家并不富裕,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后面还捎带着一间杂物房。此时,堂屋中点满了白烛,魏三婶端坐堂前,穿得齐整精神,满面笑容,翘首以盼地看着大门口,当看到魏宁的时候,更是立刻站起来,似乎是打算冲到大门口去迎接他,却被身边的女人拦住,她讪讪一笑,又坐了回去。

    魏庄的阴婚遵循的是古礼,首先是拜天地。

    一个女人把一根白绸塞进了魏宁手里,另一头系在了那个牌位上。司礼的人站起来,手高高抬起,再一放下,角落里应声而起的,是一声苍凉的唢呐声,在这唢呐声里,魏宁对着大门跪下,他身边站着的童男也跟着跪下,拜过天地之后,就是跪拜祖宗,此时,魏宁不知为何,也许是跪的次数太多了,脚一歪,身体往旁边一倒,刚好碰在了童男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动作全都停了下来。

    大概十一二岁,和魏惜去的年纪差不多的童男,倒是临危不乱,一手稳稳地端着牌位,一手半扶半撑住了魏宁的身体,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魏宁的手。

    冰冷、坚硬、就像——死人一般。

    魏宁打了个哆嗦,慌张地看了这个他还不知道名字的童男一眼。

    童男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心,似乎在安慰魏宁。他怎么能让一个比自己小上一轮多的小孩子安慰?魏宁把心里的异样感觉放在一边,站稳了之后,拜天地的仪式又继续进行下去。

    仪式很快就完成了,在跪拜父母的时候,魏三婶笑得合不拢嘴,她把一个厚厚的纸包塞进了魏宁手里,看着魏宁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又摸了摸那块牌位,抹起了眼泪,幸好,她虽然脑子已经有点问题,但是却始终记得这是她儿子魏惜的阴婚,绝对不能出声,最后,她被身边一直陪着她的女人送进了房里。

    魏宁也被那两个老年女人带到了魏惜家那间卧室里。卧室明显最近才简单的粉刷了一遍,白色的墙面上还透着一股湿润,一个白色的大喜字贴在墙上,在喜字前则是一张供桌,桌上放着两个烛台,点着两根长明烛,旁边还摆着些花生之类的果盘。

    这就是他的新房。

    魏宁暗暗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这真是漫长的一夜,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在他刚刚松开了领口,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候——他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魏妈妈说今天这一餐一定得留到男方家里才行,所以强迫魏宁禁食——门又被推开了,魏七爷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阿宁啊,走吧——”

    魏宁不明所以地看着魏七爷,“这——去哪?”

    难道这场阴婚还有什么步骤没进行的?小阴婚倒是还需要并骨合葬,大阴婚又用不上,魏七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结阴

    魏七爷佝偻着腰,捂着嘴,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沉重的咳嗽声被压抑在了喉咙底,光是看着,旁边人也跟着难受起来。

    跟在魏七爷身边的,是一个阴阳先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道服,他有一张眼白多过眼黑,因而显得尖酸的脸,此时正吊着眼角看向魏宁。

    魏宁身上还穿着白色新服,被魏七爷一行人围在中间。

    白纸灯笼发出黯淡的、蒙蒙的光,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在黑暗中,阴阴的,间中又浮着一些烟雾,乍看上去,没精打采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此处源自《荷塘月色》)

    魏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谷深处走去。

    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已经多年没有行过山路,此时已经快到午夜十分,魏宁非常疲倦困累,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路还很长,很远——

    这条路魏宁是熟悉的,往他家的坟地去就是走的这条路。小时候,逢年过节,他都独自提着一个小竹篮到山里去祭拜祖先。魏妈妈往小竹篮里放上一瓶米酒,几个酒杯,外加三道供菜,收拾妥当之后,把魏宁送出门,自己却倚在门边,远远望着——按着魏庄的习俗,嫁进来的女人是不能,也不用去坟前祭拜的。

    魏宁心里有些打鼓,这大阴婚看来也是有些他不知道的名堂。

    五个人埋头苦走,在魏宁脚都已经有些发软的时候,终于到了地头。这里是魏庄的坟场。几乎魏庄死的人都会埋在此处。根据魏姓的分支,划分了地盘。一整个小山坳,数里的山地,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低低矮矮的坟头。

    因为这山坳周遭全都是山头,兼且林深草密,即便是阳气最盛的时节,太阳也仅仅只能照一会儿,所以就显得格外阴湿,除了需要祭拜祖先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到这来。

    魏宁的爸爸就埋在属于魏宁家的那一块地上。坟前立着一块低矮的青石墓碑,魏宁在经过的时候,不顾魏七爷的阻止停了下来,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魏宁他爸死的时候,魏宁还只有五岁,其实也不太记得关于自己爸爸的事情,然而,在脑子深处,总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逗他哄他。

    他们一直走到了山坳坟场的最里边,那是沿着山壁的一处小平地,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咚——咚——咚——锵——”魏七爷手中拿着一面小锣,连敲四下,打破了周遭的万籁俱寂,却因为突兀更显得凄厉。

    这刺激的声音让魏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只觉得心脏在被这声音撕扯,脑子一阵阵发昏,不知是饿、是累、是惊、是慌,抑或是恐。

    阴阳先生让跟随的两个男人,把带来的供品摆在了这座坟前,一一布置妥当后,他拿着一碗酒,边绕着坟墓走,边用手指在碗里沾一点酒,洒向坟墓四周,口中念念有词。

    “阴是阴,阳是阳,阴阳不颠倒;生是生,死是死,生死俱天命——魏家新人魏宁在此叩拜,请各路鬼神毋惊毋怪,用三牲六畜供你,香火纸钱享你,请起棺咯——”

    当念到“魏家新人魏宁在此叩拜”的时候,魏宁就在他的示意他,跪在了供桌前。

    这是魏惜的坟——每年,魏宁前来拜祭祖先的时候,都会顺便拜祭一下他。

    在起棺之前,那个阴阳先生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脸凝重,手中拿着几样东西,魏宁也看不大分明,棺木埋的并不深,土也并不坚实,很容易就挖开一个深坑,露出了一具黑色的棺木,这棺木比之一般的棺木要略小一些,想来是比照着魏惜当时的身量做的。

    魏宁看着那个覆满了泥土的棺木,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了一些鲜血。

    这时,魏七爷咳嗽了一声,贴近了魏宁,用几乎只有魏宁能听到的声音说,“阿宁,过去,扶着阿惜的棺木。”

    魏宁扭头看了他一眼,佝偻着腰,喘着粗气的魏七爷,目光浑浊,似乎已经是一个垂垂老者,不知何时就会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把他的那盏命灯吹灭,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魏七爷,却是魏庄的族长。

    在魏庄人心里,魏七爷这一支是最神秘的,也是与其他魏庄人往来最少的。

    当年,迁徙到魏庄的魏家祖先,制定了一条族规,长子这一支永为魏姓的族长,代代相传,若是断嗣,则由血缘最近的一支过继嗣子到这一支,承继族长之位,后人如有违逆,则天打雷劈,祖宗不佑。同时,魏家祖先,还指定了这一支住的地方,至于其他的零碎规矩,更是多不胜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魏七爷这一支在其他魏姓人眼里就显得高高在上,神秘难当。

    他们对魏七爷这一支,既恐惧,又服膺,历来的家族纠葛,也只有魏七爷这一支置身事外,因这超脱的地位,反倒使得魏七爷这一支逐渐地控制了魏庄的大小事务,就好比,解放前,魏七爷这一支对外说是族长,解放后,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村长——总而言之,魏七爷这一支就好像魏庄的一股潜流,不知会带着魏庄人前往何方。

    从魏庄几百年的历史来看,魏七爷这一支倒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主持庄中事物,全都是依照着魏庄原本的风俗习惯,以及大家公认的人□理,结局也大多能令魏庄人满意,让当事人无话可说。

    魏宁站了起来,脚还有些发麻,他往前三步,还带着血的双手抹开那些泥土,按在冰冷的棺木上,随着他的动作,棺木一阵震动,魏宁吓得往后一退,几乎要叫出声来,看过的盗墓小说里关于诈尸的桥段立刻涌入了他的大脑,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跳下坟坑的那几个男人,正往棺木上套绳索。

    魏宁在心里哀嚎一声,再这样下去,哥迟早会被吓得精神分裂。

    那几个男人用绳索拖拽,把那具棺木抬到了地面上,此时,整个坟场上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个坟头默默站立在那儿,无声地看着周遭,摇曳的鬼火,绿幽幽的,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阴阳先生像模像样地对着棺木祷告了一番,接着,他把一张黄符纸点着了扔进了装满了米酒的碗里,“噌”的一声,火苗冲上来,在一瞬间照亮了阴阳先生那张黄皮瘦脸,他用手沾了点符纸水,在棺木上点点画画,然后,又猛地一口把那碗符纸水喝下,“噗”的一声,喷在了棺木上。

    在惨白的光线下,魏宁呆呆地看着这个阴阳先生有条不紊地做着法事,在无星无月的夜晚笼罩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下,魏宁觉得从心底深处钻出一丝寒意,那寒意布满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如同浸在冰水中一样,手脚僵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宁恍恍惚惚地听到了阴阳先生的一声吆喝,绑着绳子的棺木被跟来的那四个男人抬了起来,在前方白纸灯笼的引领下,往山坳的入口处走去。

    魏宁也摇摇晃晃地跟在棺木后面。

    黑色棺木,如同一座沉默的小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魏宁想看又不敢看,胆怯与内疚在他脑子里天人交战,他一时唾弃自己,连面对魏惜的棺木的勇气都没有,一时又安慰自己,不是人人都是二百五一样的无所畏惧,总有个怕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山坳口子的一间木屋前。

    这是魏庄人建来用作停灵的地方,一般的地方人死了之后,会做三天到七天的道场,之后就是直接抬棺上山,埋在事先挖好的坟坑里,但是魏庄这边,却要把抬上山的棺木放在停灵房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才入土。

    魏七爷他们把棺木抬进了停灵房,摆好了供桌,接着,魏七爷点着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又拜了拜,算是告罪,然后,他把另三根香递给了魏宁,魏宁接过来,也有样学样,做完了这些之后,魏七爷轻轻咳嗽了一声,“阿宁啊,你今晚上就待在这,到明天阿惜再入土的时候,我们会接你回去。”

    魏宁一愣,接着一抖,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果然是那样的,魏七爷一行人开始往停灵房的大门口走去,魏宁赶紧跟在他们后面,“我说七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也做得太过了吧?”此时,魏宁的口气还是尽量和缓的,毕竟眼前这个人在魏庄人眼里德高望重,就算不是那么把以前的老规矩当回事的年轻人,也不敢在魏七爷面前放肆。

    魏七爷拦在门口,“这是伴婚的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都这样,你就好好待着,没事的,没事的啊,这吃的喝的,我都给你预备好了,胆子放大点,你小时候胆子挺大的啊,还不听劝跑到坟场里——”

    魏宁听了,脸一阵青一阵红,他磕磕巴巴地,“可,可,可这也——”

    魏七爷还想劝魏宁两句,旁边的阴阳先生却已经不耐烦了,伸手就推了魏宁一把,“天大地大鬼神最大,不管是阴婚还是阳婚,这新人都得过这关,你既已应承下与这魏惜的阴婚,临到头了,就不要推三阻四,否则,触怒了鬼神,会有报应的!七爷,我们走。”

    这话说的魏宁倒不好再争辩什么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七爷连着那些人离开了停灵房。

    门“吱嘎”一声被关上,魏宁还听到了门被锁上的声音,他苦笑了一声,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停灵房,只有魏惜的棺木前那两根长明烛,烛光并不大明亮,惨白的光线只笼罩了周遭一小块地盘,余下的,就是伸手探去,一片冰冷的黑暗。

    魏宁坐在棺木前,靠着那张供桌。

洞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明明是气温并不太低的夏夜,却生生让人冷得打了个哆嗦,魏宁抱着手臂,蜷缩在供桌前,额头抵着桌沿。

    又冷又饿,又困又倦,却被周遭的阴森和黑暗逼迫着,强打起精神。

    魏宁把头埋在双膝间,突然,肩膀耸动,发出了“嘿嘿”的笑声,又戛然而止,接着,他抬起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拿过供桌上摆着的祭菜。

    有酒有肉,还附带了几盘水果,魏宁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

    魏宁眼神发直地盯着手中的食物,眼珠子像定住了一样,因为内心的恐惧,以及对周遭黑暗的害怕,而不敢到处张望,似乎只要不去注意,就会得到平静。

    吃饱喝足之后,魏宁打了个饱嗝。

    他看着供桌,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在自己和那具棺木前各摆上一个小瓷杯,倒入米酒,再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子,一下子喝干,喝完了之后,魏宁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他酒量并不太好,此时已经有点昏沉。

    魏宁脸上带着模糊的笑,对着那具棺木轻声说,“你也喝吧,好歹是我们两个大喜的日子,哈哈,太搞笑了。”魏宁抹了把脸上笑出来的眼泪,笑容满面,“十几年了,我一直都记得那天,要是我不把你带出去就好了,你也就不会——”话欲言又止,魏宁把放在棺木前的酒杯拿起来,慢慢地倾斜,米酒溅在地上,泛出一些酒沫。

    魏宁又倒了酒,就这样边喝边唠叨。

    喝得醉了,也就不害怕了。

    抱着这个念头,魏宁毫无压力地把一大瓶酒喝了个精光,歪歪斜斜地靠在供桌上,只留下一点残余的意识还浮在大脑表层。

    魏宁觉得越来越冷了,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

    那股阴冷萦绕着他,始终徘徊不去,还有越来越贴近的趋势。

    睡梦中的魏宁无力地挥了挥手,试图把打扰自己的东西赶走,然而那股阴冷却绕上了他的手指,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攀升。

    太静了,惨白的烛光无风而摇曳,在地面上落下一个拉长的阴影,在这阴影下,有一个更深更黑的影子,若隐若现——

    潮湿的、阴冷的东西在抚摸着魏宁,魏宁忍不住牙关打战,他尽力地睁开眼,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站”在他面前,然而,朦胧的、没有焦距的目光,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只有一片无声的黑暗。

    白烛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啵”声。

    魏宁抬起眼皮,往后躲了躲,没躲过,那股阴冷还是如同附骨之蛆,他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地面,往供桌下爬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嘛,魏宁摇晃着自己的腰,一直爬到了一堵“墙”前,他用手摸了摸那冷硬的墙面,醉得迷离的眼睛没有发现这堵“墙”其实就是那具棺木——他伸出手,抱住那堵“墙”,因为酒精作用而发热的脸陶醉地贴在那堵“墙”上,舒服地蹭了蹭之后,才打了个哈欠,继续昏沉下去。

    似乎从某个地方传来极轻的笑声,“呵——”

    魏宁的左脚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身体被往外拖,魏宁厌烦地伸出右脚踹了踹,只踹到了一团空气,接着,他的右脚脚踝也被什么东西绕住,不死心的魏宁抱住那堵“墙”不肯撒手,却被什么东西点了点手腕,一阵酸麻,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从供桌下被拖了出来,四肢摊开地躺在地上。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上演,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认为魏宁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或者是在梦游,也只有这样想,才不会觉得眼前这一幕诡异而又可怕。

    一股冰冷,如同那具棺木一样的气息,在魏宁身上轻轻抚弄着,魏宁穿的那件新郎服,古式的腰带被挑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他的下巴被抬起来,轻轻扣住,因为这姿势,魏宁的嘴巴微张,一股冰冷的气息闯入了他的口中。

    像含着冰块一样的感觉,却比冰块更加阴冷,魏宁的舌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想把那股气息抵出自己的口腔,却被那股气息缠住,搅动,魏宁的头动来动去,不肯就范,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声,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已经快窒息了,那个冰冷的气息却还是执拗地纠缠于他,一直到魏宁快晕厥过去,才堪堪放开了他。

    而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宁的内衣已经被扯开,露出大片小麦色的结实胸膛,浅褐色的乳珠在阴冷的空气中瑟缩着。

    魏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被酒精麻醉的神经迟钝无比,他睁开眼,又疲惫地合上。

    那股冰冷的气息贴着魏宁的脸颊、脖子,一直流连到他的胸口处,轻缓地抚摸着,缠绵、悱恻,然而,即使他再轻缓,还是让魏宁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呵——”沉重的叹息声传来。

    接着,魏宁的衣服被慢慢褪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因为突然的寒冷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阴冷的气息在他身体上抚过,每一寸都没有放过,即便是最隐蔽的部分。魏宁随着那股气息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嘴里发出轻轻地喘气声,因为寒冷,也因为若有似无的瘙痒,和快|感。

    一直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停在了魏宁的双腿间。

    冰冷与火热,僵硬与柔软,在这里交汇。魏宁的腰忍不住扭动了起来。似乎是想躲开,又似乎是想靠近,那股阴冷停在他的敏感处不轻不重地揉搓了起来,太刺激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魏宁张着嘴,喉间发出压抑而又苦痛,享受而又排斥的呻吟,那呻吟模糊不清,却更加暧昧,勾起人的情|欲。

    听到了他的声音,那股阴冷的气息动作越发的快,也越发的挑|逗,同时,那股阴冷的气息也分散了开来,在魏宁的胸口、腰、脖子以及嘴唇上肆虐着,几处的快|感一起袭来,让魏宁终于达到了顶点,火热的硬物一泄如注。

    魏宁喘着粗气,胸口激烈起伏,这场发泄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抬起刚发泄过后而有些无力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嘴唇、脸颊还被那股冰冷的气息磨蹭着,魏宁迷迷糊糊地用手往外推了推,却推了个空,他身体一僵,神智立刻清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一片狼藉——

    身上的衣服挂在手臂上,上身赤|裸,裤子被脱下,股间还有白色的浊液,魏宁倒抽了一口气,心里骂一句“草”,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难道哥喝醉了自撸了一把?这也太——在一具棺木面前,对死者也太不敬了。

    魏宁懊恼地爬起来,手脚发软地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拜了拜,“无意冒犯,有怪莫怪,都是喝多了闹的。”

    等把这些事做完,魏宁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他还是很困,很累,刚刚睡了那么一小会儿,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脑子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到无法思考,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不一会儿,魏宁的头一点一点的,又睡着了。

    那股冰冷的气息,在魏宁醒过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纠缠在魏宁身上。魏宁在它的动作下,辗转反侧,痛苦与欢愉并存,不一会儿之后,又泄了出来。而这一次,那股冰冷的气息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握住魏宁的腰,挤开他的大|腿,钻入了他后面那个唯一的入口。

    魏宁就好像被电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个抽搐。

    那股冰冷的气息因为他这反应而犹豫了起来,但是魏宁摊开手脚,满脸红晕地躺在那儿,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儿,实在让人无法罢手,过了一会儿,那股冰冷的气息还是钻入了魏宁后面的入口。

    刚开始,是极细的一小股,虽然阴冷的感觉还是让魏宁很不舒服,但是身上其他地方的抚摸和碰触,让魏宁转移了注意力,接着,那一股极细的气息,慢慢地变粗变大,逐渐扩开了魏宁后面的入口,直到把那处的肌肉全都拉伸,填满了每一处的空隙,在这慢刀子出细活的过程中,魏宁虽然也做了一些挣扎,却是有心无力。

    恍惚中,魏宁听到了一声阴冷的喟叹。

    那股在他体内的冰冷气息,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地厮磨着,魏宁不自觉地想往后躲,身体却被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昵。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宁终于醒了过来。

    因为躺在地上,睡姿又差,魏宁的身体如同被许多蚂蚁咬过一样,酸、麻、痛,几种感觉交杂在一起,让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阳光,驱散了停灵房里的黑暗。

    不管是冰冷,还是恐惧,都随着阳光的到来,不翼而飞,魏宁小心地用不拉痛肌肉的力道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他好像做了一个很是离奇的梦。

    梦里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因为过于荒唐和淫|靡,让魏宁光是回忆就脸红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具棺木,散发着泥土的腥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霉味,却又不是——魏宁莫名地觉得这味道让他有点难受,于是,他又点了柱香,插|进香炉,让缭绕的青烟冲散那股味道。

    魏宁走到门口,拍了拍门板,门外毫无动静,显然魏七爷那一行人还没上山,魏宁恼火地在原地走了几圈,最后无奈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处,人有三急,其他都能等,这事等不起,他也只能得罪了,魏宁背对着那具棺木,解开裤头,将自己的小弟弟拉出来,正要小解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往下一看——

    草,他那处上到底是长了什么玩意儿?

下葬

    魏宁看着自己的小弟弟,干涩的喉间连吞咽口水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伸出手去,战战兢兢地碰了碰自己的小弟弟,不痛,除了表面上像被虫子咬过,红肿不堪,长了一个黄豆粒大的小疙瘩之外,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魏宁愁肠百结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弟,膀胱的挤压让他回过神,哗啦啦的水声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他又是舒服又是恐慌,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直奔医院去做个身体检查。

    这可是关系到他下半身以及下半生幸福的头等大事。

    魏宁慢慢地拉上裤子,走向那具棺木,魏惜的牌位摆在供桌上,那几个沉肃端然的字,深深地镌刻进黑色的木头中,透着凝重与阴森。

    突然,魏宁看到那具棺木上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什么啊?”魏宁喃喃自语地说,绕过供桌,走到棺木边,黑色的棺木没有经过清理,还带着些泥土,那泥土本来是黑褐色的,现在却浮出了一些暗红色——像凝固了很久的血块一样的颜色。

    魏宁可以确定,昨天他看到的时候,还没有这样,难道是黑天摸地的,他眼花了?抱着这种疑问,魏宁伸出手去,用手指揩了一点泥土,他把暗红色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潮润和血腥的味道冲入鼻端,“呕——”魏宁侧过头,干呕了一声。

    魏宁赶紧把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又用酒杯里剩下的一点残酒冲了冲。

    也不知道那块阴湿的坟地里到底生了些什么,弄出这种恶心的怪味,突然魏宁想起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不会是因为沾了这棺材上的什么东西过敏或者中毒了才会成这样吧——这么一想,立刻像被蚂蚁咬到了一样,全身发痒,魏宁忍不住退后三步,离那具棺木远了点。

    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又收了回去。

    白色的阳光看起来非常的炽热,然而停灵房内却很是清凉。那种阴森的凉意,让魏宁忍不住坐在门边上,尽量靠近那一点的阳光,手放在白光下,半边身体温热,半边身体阴凉,耳边只能听到门外虫子发出地凄惨嘶鸣——

    一天一夜,魏宁必须待在这个停灵房里。

    到了近晚的时候,雾气从门缝下渗了进来,魏宁眼看着那雾气在地面上慢慢地漂浮,渐渐地充塞了整间屋子,在雾气中,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沉寂了下来,似乎所有的生灵都被这雾气吞没了一般,死一般的安静。

    在雾气完全迷糊住视线之前,魏宁把备用的白烛点上。

    惨淡的白光刺破了沉重的雾气。

    烛光摇曳着,爆出几下火花,魏宁被烛光吸引,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脚步迟缓而呆滞。他走到供桌前,手摸索着,拿出三根香,点上,又烧了一点纸钱。

    这时,在他身后,雾气像被什么搅动了一样,翻滚了起来,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看似人形的“东西”浮过来,贴在了魏宁的背上,让魏宁全身一颤。

    那个“东西”全然合在了魏宁身上,顺着魏宁的身体线条以及衣物皱褶,每一寸都贴合得纹丝合缝,几乎和他融成了一体。魏宁对身后的动静丝毫无觉,一脸镇定地开始了自己的晚饭。

    在这种阴冷的温度下,本来应该会馊掉的祭菜还能吃,魏宁也顾不上这么多,把供桌上最后一点祭菜一扫而光,吃完了之后,魏宁就坐在供桌前开始发呆,用来打发时间。

    其实在这停灵房里待久了之后,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往往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得多,魏宁搓了把脸,就连那具棺木现在也能正视了,酒已经喝完,魏宁就把水倒在酒杯里,以水代酒,开始和棺木里的魏惜说话,无非也就是在自己那些经历中间夹杂一些胡吹和瞎扯。

    “其实她离开我,也挺正常的,她年纪也大了,等了我这么多年,比很多女人已经好太多了,就是,哎,就是我心里还是会难受,这么多年的感情啊,就这么白瞎了,你说扯不扯,说到底,还是我太没用吧,给不了她想要的——”魏宁说着说着,压抑在心底的感情突然间爆发了出来,他抱着供桌伏下身体,痛哭了起来。

    在前女友面前的绝然,再到面对朋友时的不在意,其实都是装出来的。魏宁他太苦了,太压抑了。生活一层层盘剥着他,让他失去了锐气和纯真,留下的是沧桑和世故。当和前女友之间的感情,这个最后避风港也被打散的时候,魏宁头一次有些绝望。

    这时,魏宁感觉到一股潮湿、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全都是泪水,迷迷茫茫地看过去,在他身体周围,雾气特别的浓稠,几乎到了凝聚成水的程度。

    这诡异的一幕,让魏宁擦了擦脸,瞪大了眼。

    伸手不见五指——昨晚上是黑暗,今晚上是雾气,就没一个时间是正常的。魏宁眼看着那股冰冷的雾气黏附在了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好冷——好潮湿——魏宁几乎觉得自己像泡在雾气里面。

    这股雾气,无孔不入,打湿了魏宁的衣服,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因而越发觉得冷,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然而周遭的雾气却让他避无可避,只能忍耐地任凭那股雾气侵扰着。

    最让魏宁难堪地还是这股冰冷的雾气,也没有放过他的下|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下|身的冰冷雾气,有一种极微妙的搅动,轻轻撩拨着他。但是,魏宁又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不停地动来动去的原因,周围的雾气实在太浓了,他每一个动作都带动着周围的雾气变化着。

    不过,身体如此的敏感,让魏宁也有些——大概是最近发泄的次数太少了。

    就在魏宁以为这雾气永远不会消散,魏七爷一行人今晚也不会出现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砰——砰——砰”,“阿宁啊——”魏七爷的声音穿透浓雾传入了魏宁的耳中。

    魏宁如闻天籁,忙不迭地高声喊,“七爷,快开门。”

    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魏宁循声走了过去,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片敞亮、开阔的天地出现在了魏宁面前。

    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地上。

    哪里有雾?

    魏宁猛地回过头,清楚地看到那具棺木。

    哪里有雾?

    魏宁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脸上传来的痛楚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他在做梦,那刚才的浓雾到底是从何而起,从何而来?

    魏七爷佝偻着腰,咳了几声,“阿宁啊,你这是咋了,怎么自己打自己,难道让你在停灵房待上一天就被吓傻了?”

    魏宁回过神,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就是刚从那地方出来,有点反应不过来,七爷,这是要去重新下葬了吧?”

    魏七爷上下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魏宁知道,这摇头是对他刚才有点傻气的反应,点头则是同意他刚才的回话。

    跟在魏七爷身后的四个魏庄人大步走进停灵房,肩上背着粗大的绳子,在那个阴阳先生的指点下,用一种特定的绑法和绳结捆住了那具棺木,他们动作不紧不慢,务求做到尽善尽美。

    魏宁看到那些粗绳在棺木上摩擦着,泥土纷纷落下,然而,那些暗红色接近黑色的东西,却还是死死地黏附在棺木上,似乎就是棺木本来的颜色似的,但是,就在不久前,魏宁只用手指就把那些东西刮下来了一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魏宁忍不住有些好奇,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他早就过了因为好奇心而冲动行事的年纪,现在,对于并不是切身相关的事,他都可以把自己的好奇心压服或忘记。

    再者说,他已经收集了那些暗红色物质的样本。

    前面两个男人打着白纸灯笼引路,阴阳先生跟在其后,他手中拿着一叠纸钱,边走边零落地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就像是口中含着一口水似的含糊,压根就听不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四个男人抬着那具棺木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而在扶着棺木走在旁边的当然就是魏宁,他一手扶住棺木,一手拿着个白纸灯笼。

    朦朦胧胧的惨白光线下,是黑乎乎的路面。

    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早就不知去向,在月光消逝之后,四周的黑暗如影随形地扑来。

    魏宁留意到,他们并不是往魏惜原来埋葬的地方前行,而是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魏宁扭头看了魏七爷一眼,他佝偻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言不发,原本魏宁还怕他年老体衰,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行走会出什么意外,现在看他行动矫捷的样子,反而是他多虑了。

    走了一阵,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此处周围全是林立的墓碑,在那些墓碑的中间,还留有一处狭窄的空地,上面长满了茂密的荒草,阴阳先生吊着眼角,用尖酸的声音说,“就是这了。”

    魏七爷点了点头,走上前,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这地方不错。”

    魏宁也跟着看过去,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七爷,怎么换地方了?”

    魏七爷还没回答,那个阴阳先生反倒笑了起来,那笑声跟夜枭的叫声一样难听,“自然是因为过了昨晚上,魏惜就算成年了,这成年了就不能说是夭折了,得从那个阴湿地移出来,免得阴司里的鬼魂不安分,就好比我们这些活人结了婚圆了房,总归还是和童子鸡的时候不一样。”

    他话里,有些猥琐之意,让魏宁听得很不自在。

    魏宁转过头,看着那具棺木,“七爷,什么是阴湿地?”

    魏七爷背着手,看着那几个跟来的男人挖着坟坑,“阴湿地就是以前魏惜埋的那块地,魏庄夭折或者横死的人都是埋在那儿,除非夭折的人做了阴婚,横死的人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才能从那里移出来,那阴湿地也是祖宗们传下来的,那处虽然地气不好,但是用来埋这些怨气深重的人却是最安妥的,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魏宁听得手指头一动。

    这言下之意,那个阴湿地是用来镇压鬼魂的?

坐家

    天渐渐破晓,惨白的天空显出一些星子。

    灰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带来一些如丝如缕的寒。

    魏宁看着那具棺木被潮湿的黑土渐渐吞没,直到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

    阴阳先生的黄皮脸在过了一夜之后,有些暗沉发黑。等到棺木下葬,他拿出一个铃铛,摇了摇,“叮铃”几声后,他闭着眼,踮着脚,身体往前一送,用手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尖锐声音模糊地念道,“大千世界,无挂无碍,自去自来,自由自在,我今告汝,汝且听之,我今祭汝,汝且受之,如是者三,无有不应。”

    这种非佛非道的咒语听起来奇怪得很。

    不过魏宁没有多想,他在阴阳先生的示意下,在坟前上了香,磕了头。等法事收尾,魏七爷说出“行了”这两个字的时候,魏宁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总算完了,魏宁有气无力地想。

    新起的坟,泥土还翻开着,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周围丛生着荒草和灌木,虫豸窸窸窣窣地爬过,冷冰冰的白雾沉重地散在四周,明明有风,却吹不动这白雾。

    魏宁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坟,在心里和魏惜说了声“再见”。

    回到魏庄,魏七爷佝偻着腰,边咳边说,“阿宁啊,你知道往哪去吧?”

    魏宁一愣,不明白魏七爷这又是来的哪一出,他可是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了,只想尽快回家大睡一觉,不想再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有点傻气地看着魏七爷,“啊?”

    魏七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事,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全都不当一回事,你啊,这刚结了阴婚,是不能回自己家的,你得回魏惜家,三朝回门的时候才能回你原来那个家,对了,你妈没告诉你,你要在魏惜家住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魏惜听得眼神发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魏七爷,“不是吧?要这么久?”

    魏七爷捂着嘴,边咳边点头,“你要不信就问问你妈,看你妈怎么说,这叫“坐家”,虽然就是个阴婚,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走的,你得把自己的‘气’留在阿惜家。”

    魏宁听得神乎其神,忍不住开口问,“七爷,气?什么气?”

    魏七爷老大不客气地伸手敲了敲魏宁的后脑勺,“人气,还有什么气!”

    魏宁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魏七爷手下黑,还真有点痛,“七爷,我还要工作啊,怎么能在家待这么久!”

    魏七爷佝偻着腰,背着手,往前走,“这是你的事,你要是不照着做,我也没办法不是,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老辈子的规矩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不照着做,迟早要吃亏上头,对了,工作这事你跟你妈商量下,看你妈是怎么说的。”

    魏宁嘴角扯了扯,这种事还用问他妈吗?他太了解他妈了,只要是魏庄的规矩,那铁定是实打实地遵守,不掺半点水分。

    七七四十九天,一想到这个数字,魏宁顿时有一种天都灰了的感觉。

    他原本是打算在家待上三五天就离开,而现在加上昏迷那两天,已经快十天了。眼看着停留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先是车祸,再是阴婚,一环扣着一环,魏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回来,不让他离开一样,泥土深陷,不可自拔,这种想法让他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

    魏宁还没走到自己家门口,就被隔壁邻居林婶子拦住了,林婶子把他拉到自己家门口,“阿宁啊,你妈知道你要回来,让我在这等着你,你现在别回家,敲了门你妈也不会开的,你知道三朝回门这事吧?”

    魏宁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妈做得可真绝了,“我妈——”

    林婶子眼风往魏宁家的大门一瞄,“你还不知道你妈的性格?那是说一不二,你还是听她的好,你妈说三朝回门的时候会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有什么事都到那时候再说,啊,你先回魏三婶家,她从昨晚上就打开大门在等着你回来了。”

    魏宁大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谢过了递话的林婶子。

    果然,魏惜家的大门是开着的。

    隔了老远,魏三婶就看到了魏宁,立刻跑了上来,“阿宁啊,累了吧,快进来快进来,三婶,不,妈给你准备好了吃的。”

    妈——魏宁听到这个词,心里一抽,刚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魏三婶发直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有预感,要是他真提出异议,魏三婶的病会当场发作。

    魏三婶拉着他进了大门,刚进屋,反身就把大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和昏暗中。

    魏宁看到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些饭菜,这不是最重要的,在堂屋正中间的神龛前,还放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

    魏三婶走过去,拎着那只公鸡的翅膀,“阿宁啊,过来,过来。”

    她提着鸡,冲着魏宁招手。

    魏宁有些戒备地走过去,魏三婶拉着他的手臂,把那只绑好的公鸡塞到了魏宁手里,“来,拿着,拿好。”接着,魏三婶转身就从神龛下拿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魏宁吓了一跳,倒退三步,“三婶,啊,不,妈,我说,我们把刀子先放下行吗?有话我们慢慢说,别动刀子啊。”

    魏三婶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嗔怪,“你这孩子,难道以为妈真疯了,会拿刀来砍你?我是要你用这把刀把这只鸡杀了。”

    魏宁听得牙肉疼,看着手里魏三婶强塞过来的刀子,魏三婶正满脸亢奋地看着他,在这种情势下,魏宁别无选择,一闭眼,刀子往公鸡的脖子上一割,公鸡在他手上激烈地挣扎起来,差点挣脱了出去,魏宁赶紧用力抓住,此时,魏三婶拿过一个白瓷碗,伸到公鸡的脖子下,接住那些鸡血。

    等血流得差不多了,魏宁把公鸡和刀子放到一边,魏三婶把那碗鸡血淋在了神龛上,接着,就是让魏宁瞠目结舌的一幕。

    魏三婶从神龛后拿出了魏惜的牌位,然后看着魏宁狡黠地一笑,“阿惜,这是阿惜。”她爱怜地摩挲着牌位,然后把那碗鸡血涂抹在了牌位上,角角落落都没放过,直到牌位变成了鲜红色。

    魏宁这才知道,为什么魏惜的牌位会是黑色,那是陈年累月的鸡血积垢而成。

    魏三婶把那个涂满了鸡血的牌位摆在了神龛前,再点上一把香,烧上一堆纸钱,做完了这些事之后,魏三婶转过头,用认真到了恐怖的眼神看着魏宁,“阿宁啊,这些事以后都要交给你来做了,妈老了,身体又不行,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魏宁咽了咽口水,克制住牙齿的颤抖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寒气,“三——妈,您这是?”

    魏三婶冷哼了一声,“你是知道的吧,当年魏七爷欺我是个孤苦女人,强迫我把魏惜埋在那个地方,那地方是什么地方?他以为我不知道?哼,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只要每天用血养着,通了生气,阿惜就不会受苦,我知道,我都知道,哈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笑声从魏三婶口中冲出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魏宁觉得那个牌位上突然冒出了一点青烟。

    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看过去,牌位还是那个牌位——魏宁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三——妈,这鸡都是什么时候杀?”

    魏三婶神色疯狂,“每天,每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到阿惜的坟前杀一只,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活血就行,我杀过鸡,杀过狗,杀过猫,杀过兔子,杀过老鼠,只要能抓到的活物,我都杀过,今天要不是得告诉你怎么做,我也不会让你现在就杀了这只鸡,再说,你以后也会离开魏庄,阿宁,你走的时候把阿惜也带走,然后每天都给他一点活血,就照着我刚才那样做,把血涂在牌位上面,你们现在是夫妻了,当然得在一起,阿惜也是喜欢的。”魏三婶摸着那个牌位,喃喃自语说。

    魏宁听得毛骨悚然,突然间想起了那具棺木散发出来的古怪气味。

    这时,魏三婶突然神色一收,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先吃饭,先吃饭啊,你也饿了吧,来,我给你做了鸡粥,多喝一点。”

    两个人吃完了饭,魏三婶一定要魏宁睡在那间大卧房里,而自己却搬到了后面那个杂物间,魏宁百般推辞,最后在魏三婶一句,“阿宁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家阿惜啊,连他的屋子你都不愿意睡?”

    魏宁听得一堵,顿时气虚体弱地应了一声,回了屋子。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明媚得看上去很是温暖,然而魏宁却手足发冷,在他身边始终有一股阴寒之气,挥之不去。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魏宁躺在上面,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魏宁拍了拍头,穿上衣服,从窗户跳了出去,向不远处的一个屋子跑去。

    魏宁到了大门口,一把推开门。

    这是一个小地方常见的卫生所,一张桌子,一个药柜,几把椅子,就是里面所有的东西。魏宁看了一眼,冲着屋内喊了一声,“魏时,魏时,在吗?在就快点滚出来。”

    “来了,来了。”一个蓬着头,趿拉着一双运动鞋的年轻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斜眼看到是魏宁,端正的脸上立马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哟,新郎官啊,哦,不对,是新娘子。”

    “魏时,想打架你直说,哥随时候着。”魏宁拧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叫魏时的男子,立刻一脸谄媚地递了根烟给魏宁,“宁哥,你就是我亲哥,有什么事,您老尽管说,只要是小弟我能做到的,什么赴汤蹈火,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

    魏宁哭笑不得地一拳头砸在魏时的肩头上,几年不见,这小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想到他来找魏时的原因,魏宁神色有些尴尬,但是这事拖不得,所以也只能豁出去了,他拉过魏时,把自己下|身的那些情况一五一十说明白了,魏时越听神色就越正经,到最后,他摸了摸下巴,看着魏宁,说了一句。

    “宁哥,脱裤子吧。”

偏方

    魏宁没有丝毫扭捏地连着内裤一起把裤子脱了下来。

    魏时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对方光屁股的样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回,早就没那些尴尬和羞耻心了。

    魏时啧啧有声地盯着魏宁的下|身,转身从桌上拿过一个放大镜,凑到鼻尖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魏宁下|身长出来的那个疙瘩。

    就算魏宁已经是没皮没脸,但也经不起这样看。

    他板着脸,盯着魏时那张怎么看怎么猥琐的脸,“看完了没?”

    魏时干咳了两声,把放大镜搁在了桌上,搔了搔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我说宁哥,你最近在外面玩脱了?”

    魏宁脸色一黑,“我草,你就不能正常点,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时没说话,只是收敛了脸上那些猥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药柜前,打开了最下面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黄纸包,他把黄纸包里的黑色粉末倒进了茶杯,递给了魏宁,“先喝了它。”

    魏宁拿过来,问都没问,一仰脖,干脆地把茶杯里的不明液体喝干。

    也不知道魏时在里面添加的是什么,这水刚喝下去还不觉得怎样,喝完之后,才有一股极重的苦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魏宁扶着桌子,干呕了几声,吐出来了一点清水。

    魏时蹲在旁边,看着地上魏宁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嫌脏地用手指沾了点,仔细看了又看,还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虽然嗅完了立刻撇过头,也干呕了几声。

    魏宁看着他那衰样,想笑又笑不出来,憋得难受。

    魏时检查完了,把手指头在地上使劲揩了揩,然后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说,“宁哥,麻烦大了。”

    魏宁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魏时扶着桌子站起来,“先不说这个,宁哥,你信不信我?”

    魏宁一愣,“我们什么关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魏时听了,立刻又嬉皮笑脸起来,“宁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你下面这是撞了邪,中毒了。”

    魏宁顿时有一种又被眼前这小子耍了的感觉,“我草,我看是你小子撞邪了吧,整天胡言乱语,又是撞邪又是中毒,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鬼上身算了。”

    魏时眼神有些飘忽,就是不看魏宁,嘴里轻声咕哝,“和鬼上身也差不多了。”

    魏宁一瞪眼,“你说什么?”

    魏时知道魏宁的脾气,是从来不肯信一星半点怪力乱神的东西。

    就算看到了,也会当做没看到,或者干脆用那套科学理论去解释一切,那种强大的脑补能力和自我催眠能力,魏时见过不是一次两次,多少也知道一点魏宁的心结,因此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再和魏宁多解释什么了,反正也说不通,魏宁是死活也不会信的,所以他干脆糊弄地说,“要治你的病,只能用偏方。”

    魏宁狐疑地看了魏时一眼,“什么偏方?”

    魏时搔了搔下巴,“首先得找到让你长出这东西的东西,接着,再找几味比较难找的药材,基本上就是这样,很简单啦。”

    魏宁一直提着的心稍许放下,但是紧接着又提了起来,“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过敏还是中毒了,这要怎么找?”

    魏时又搔了搔下巴,“一般来说,都是用的排除法,就是看你这两天到底接触了什么平时接触不到的东西,一样样的试过之后,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过敏’了。”

    说到“过敏”这两个字的时候,魏时的咬音明显加重。

    魏宁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那具冰冷、坚硬的棺木。他有些迟疑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张折好的十元面值的人民币,他把那张人民币拿出来,摊开,里面是极小一撮的黑红色泥浆状的东西,“你看看是不是这东西?”

    魏时没有直接用手去拿,而是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了一双非皮非布的黑色手套,小心地戴上之后,才用镊子取了一点黑红色泥浆放在了一个玻璃片上,接着把玻璃片放在了旁边的低倍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魏宁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魏时脑瓜比一般人聪明,想法也就比一般人古怪,从小到大,做尽了稀奇古怪的事,魏宁那时候和他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一样,被魏时拉着到处跑,闯了不少祸,也替魏时背了不少黑锅,就连那次半夜到魏庄坟场去试胆,也是魏时提议和怂恿的。

    高中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一个在B市念大学,一个留在本市念卫校,几年之间,也就见过寥寥几次,但是兄弟情分还是一点也没变。

    魏时念完了卫校之后,本来是有机会留在市区工作的,他舅舅都已经给他打好关系,找好医院了,结果这小子在那医院工作了几个月之后,洒洒脱脱地离职不干了,回魏庄当了一个不入流的“赤脚医生”,把他舅舅气得差点脑中风,直言以后再也不管这不知所谓的外甥了。

    “赤脚医生”是乡下小地方才有的,没经过正规医疗训练的医务人员,往往都是子承父业,略知道些医术病理。小地方的人,没多少钱,又地处偏远,看病不易,所以才给了这些“赤脚医生”生存的空间。

    一般来说,“赤脚医生”也就能看些小病小痛,但是里面也有一些民间奇人和灵验偏方。

    像魏时这样正规教育出来的医学生,却当了“赤脚医生”,实在出人意表,大部分人都当他神经有毛病,他就这样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淡定自若地在魏庄里过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人知道魏庄到底什么地方吸引着他。

    魏宁等了一会儿之后,魏时终于抬起了头,他推了推鼻梁上刚戴上的无框眼镜,“这泥巴里面确实有问题。”

    魏宁听到他这么一说,精神一振,“那就用这个做药试试?”

    魏时摇了摇头,取下了眼镜,“这东西不行,你得找让他长在上面的东西。古语有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步之内,也必有克星,这东西是让你‘过敏’的,你得找到它的克星或者解药才行。”

    魏宁听得脸色发青,这意思是他要去挖开魏惜的坟墓把他的棺木取下来一点当药用吗?光是想都觉得可怖。

    魏宁神情呆滞,一脸神不守舍,这时魏时又在火上浇了一桶油,“你动作得快点,你长的那东西,这几天还没事,再过上七天——你下面的‘兄弟’就要变成一块烂肉了。”

    烂肉这么惊悚的词一冒出来,魏宁立刻脸色发青。

    这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

    魏宁一脸头大地回到那间新房,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睡也睡不着。又是惶恐,回魏庄才这么几天,把他半辈子没经历过的可怖情形全经历了一回,这还不算,现在又添上了半夜挖坟掘墓这码子事;又是内疚,打扰死者,总归是一件损阴德的事,再说,这又是魏惜的坟,怎么想都是他过分了。

    魏宁看起来是很理性的一个人,把唯物主义当成信条,对怪力乱神一类的事情一贯是嗤之以鼻的态度,然而,由魏庄以及魏妈妈熏陶出来的那部分,却根深蒂固地占据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一角。

    在信与不信之间,存在着一条隐秘的桥梁。

    就好比他以为自己在魏惜的棺木前自撸了一回的时候,就给魏惜上香烧纸钱告罪一样。是求个心安,还是遵循传统亦或是其他原因,不得而知,却还是下意识地做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纠纠葛葛,魏宁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魏宁被魏三婶叫了起来,吃罢了饭,魏三婶又拿出了一只活鸡,放在了堂屋中间,“阿宁啊,晚上妈带你去给阿惜上坟,他换了新地方我还没去过,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魏宁看了眼那只活鸡,“妈,您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天黑路也不好走,您要是摔着了怎么办,早上还说要把这事交给我呢。”

    魏三婶听了魏宁一番话,立刻露出了满意地笑容,“还是阿宁好。”

    在魏三婶满是慈爱的目光下,魏宁有些心虚和内疚,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到了近十点的时候,魏宁才出门。

    手电筒的光,比起白纸灯笼的光,要更大更亮,然而,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树影摇曳,虫豸窸窣,连吹过来的一阵微风中,都似乎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古怪声响,让人后背发凉,寒毛直竖。

    魏宁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却尽量目不斜视地在那条小径上埋头疾走。

    等到了地方,魏宁穿的衬衫早已经被汗水湿透,黏在身上,却在坟场的阴风里变得冰冷,像被一层薄冰裹住似的。

    魏宁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来,他先把活鸡拿出来,直接把鸡血放出来滴在了新坟上,接着,他在坟前的小空地上摆出了几样祭品,点上香,合掌站在坟前,压低了声音说,“阿惜——我也是没办法,你原谅我一回。”

    说完之后,魏宁拿出了一把锄头,这锄头是专门用来刨那种小坑的,把手才一尺长,魏宁看准了一个方向,就挖了起来,幸好,这坟场地势较低,土壤潮湿,挖起来倒也不费力,不一会儿,魏宁就已经挖出了一个小洞。

    就快要碰到棺木了,魏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就在他拿出手电筒照着那个坑的时候,突然,脑子一晕,直直地往前一倒,砸在了坟堆上。

    “咚——咚——咚——”

    魏宁听到沉重地敲击声,醒了过来,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正敲着一面鼓。

    鼓声厚重、苍茫。

    魏宁的心脏随着那鼓声跳动着,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男人走去,随着他的走近,那鼓声越来越急,如同大雨倾盆而下,魏宁的脚步也跟着急促起来,像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突然有几个面貌模糊的人向魏宁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抓住他的手臂,驾着他就往前跑,魏宁使劲挣扎,大喊大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但是那些人力大无穷,充耳不闻,一直把他带到了一间屋子前,把他推进了门。

    门里面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魏宁只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说臭也不臭,说香也绝对算不上,就那么一刹那间,这味道钻入你的鼻子里,等你呼出一口气,这味道就变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这时,一盏灯亮了起来,一个人坐在灯旁,影子打在墙上。

    这个人就连影子,都比其他人好看,魏宁神情恍惚地想,一个人怎么能长成这样,他好看得让人心里发疼。

    这个很好看的人,抬起头来看着魏宁轻轻一笑。

阴酒

    魏宁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样,往前,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周围的黑暗中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张牙舞爪的阴森笼罩在四周,只有那一点烛光,以及烛光旁静坐的男人,显得温和,看上去颇为旖旎。

    魏宁的眼神,一会儿清明,从周围模糊的黑暗中,魏宁就直觉到了一种危险;一会儿痴迷,眼前这个人散发着类似蛊毒的香气。他明明害怕,却无法停下脚步。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男人身边,那个男人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等到他走近了,就伸出手去拉住了魏宁。

    他的手冰冷、坚硬,执拗地扣住魏宁的手。

    魏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门外传来了击鼓的声音,“咚——咚——咚——”沉重的鼓声震破了周围的黑暗,随着这鼓声,周围渐渐响起了许多的声音,很轻很细,似乎是人声,又似乎是乐音,随着风传了过来。

    魏宁感觉背后的寒意更深了,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砰地一声,门被推开,接着,魏宁看到身边突然出现了许多的“东西”,在黑暗中簇拥着,那些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们那儿传来的。

    他们保持安静站在黑暗中,把魏宁和那个男人团团围住,魏宁可以“听到”、“看到”他们,他们在窃窃私语,这么多“东西”叠加在一起,让恐怖无限地放大,魏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血冲上大脑,一阵阵发昏,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而手上也传来了一阵力道。

    那力道很大,捏得魏宁的手一阵疼痛。魏宁有点感激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至少让他神智清醒了过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冷静起来,他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再看了一眼周围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之后,那些“东西”慢慢地靠了过来。

    魏宁在他们的逼迫下,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刚好碰到了身后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伸手轻按住他的肩膀,魏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如水,带着点冰渣。

    走是走不掉的。

    那些“东西”从黑暗中裹出一个形状,一直送到了魏宁手边,魏宁无奈之下,只能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看起来像是一个杯子——

    一个声音传来,“阴世人,阳世人,阴阳不相干;男生人,女生人,男女有情天——来时本无路,去时已荒荒,伴他一时是一时——喝下阴间酒,结成鬼因缘,请——”

    这诡异的唱和,让魏宁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端着手里的杯子,动也不动。

    倒是他身后的那个男人,也从那些“东西”手上接过了一个杯子,接着,他强拉过魏宁的手,绕过他的手臂,再把魏宁手中的杯子抵住他的嘴唇,就这样,半强迫地逼着魏宁喝下了交杯酒。

    杯中的液体,像寒冰一样滚下了喉咙,让魏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喝下了这杯酒之后,那些“东西”貌似满意了,低低地喧哗声在四周响起,似乎颇为热闹,魏宁看不分明,却感觉得到。

    似乎有点像当日阴婚礼成时的场景——

    这种关联性的想法,让魏宁悚然一惊,他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只有一层薄雾笼罩着他,驱之不散,脑子早已经混混沌沌,意识时有时无,他努力地想看清楚,想记住眼前这一切,却是有心无力。

    周围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噪杂而又纷乱的让人烦躁,“礼成——”“——果然是天作之——”“难得——”,魏宁听得头嗡嗡作响,这些声音似乎听得懂,又似乎听不懂,跟魏宁那半吊子闽南语一样,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东西”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慢慢地消失掉,魏宁看得并不清楚,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是飘着走的,而最后一个“东西”离开之前,转头“望”了魏宁一眼,魏宁悚然一惊,因为那“东西”的眼睛里绿幽幽的,如同鬼火。

    身后的男人,伸出手去,慢慢搂住了魏宁的腰,夹着一股阴冷,魏宁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连躲开的想法都没有,反而开始觉得这股阴冷,也并不是那么令人难受。

    接下来——接下来,这个男人解开了魏宁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一寸一寸地抚摸着。魏宁涌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幕曾经在他面前出现过一样。

    魏宁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那个男人在他身上亲吻、抚摸、舔舐,用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动作,撩拨起魏宁的情|欲,魏宁张着嘴,无声呻吟,眼角湿润,他看着那个男人——这真是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些熟悉。苍白的皮肤,鲜红的嘴唇,幽深的眼睛,颜色对比得鲜明无比,让人过目难忘,即便是十几二十年后,依然记忆犹新。

    “呵——”一声喟叹在魏宁耳边响起。

    那只冰冷的手划过魏宁赤|裸的胸口,一路往下,直到他的双腿之间,魏宁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一眨不眨,“嗯——”他突然一声闷哼,因为那只手在他的下面揉搓了起来,冰冷的感觉一度让他萎靡不振,然而,那熟练而挑情的手,又很快让他身体发热。

    就在魏宁身体紧绷着,就要在那双手上泄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大喊,“宁哥,宁哥,你醒醒,醒醒,我草,你倒是醒过来啊!”

    在“啪——啪——”两声下,魏宁捂着腮帮子醒了过来,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魏时这小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就开始叫魂,“你小子找死是吧,滚远点,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魏时提着一个白纸灯笼,“宁哥,你还没醒啊,你看看你在什么地方?”

    魏宁撑着头,睁开眼,原本一片黑暗仅有一点亮光的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却是躺在了一具棺木旁边,紧挨着冰冷的棺木,身上全都是潮湿的黑土——魏宁吓得怪叫一声,从坑里爬出来,“我草,真是活见鬼了,我怎么躺这里面了。”

    魏宁看了下周遭,附近全都是高高低低的墓碑和坟墓,灌木和荒草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狰狞可怖,他刚才睡着的地方就是他在魏惜的坟墓前挖的那个坑,魏宁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能容下他的大坑——他明明记得自己挖的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坑,这一下子,怎么就变这么大了。

    魏时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

    魏宁努力想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脑子里却空空的,在暗淡的星光下,只能看到魏时模糊的脸,魏宁有些后怕地干笑了两声,“大概是挖累了——”

    这种话,说出去谁信?魏宁明知道是如此,还是下意识地开了口。

    魏时轻声应了一句,倒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抬杠。魏宁看着魏惜的墓碑,这是白天的时候才从原来那地方搬过来立上的,上面几个笔走龙蛇的字。

    魏宁摇摇头,他又跳下了坑,魏惜的棺木已经露出来了一点,魏时也想跟着他跳下来,魏宁赶紧阻止了他,“你在上面看着就行了,要是也被感染了怎么行。”魏宁试着拧开手电筒,手电筒发出极黯淡的光,这出门才充了电怎么就没了,魏宁使劲晃了晃手电筒,还是没有变化,他只好把手电筒扔给了魏时,让他把那个白纸灯笼递过来。

    魏宁拿着白纸灯笼,凑到了棺木前。

    黑色的,散发着一股苦腥味的棺木,静静地躺在那儿。

    魏宁小心地靠过去,在棺木上察看着,那些暗红色的东西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那一块全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不见了——”魏宁喃喃自语地说。

    站在坑旁的魏时,紧张地看着他,“什么不见了。”

    魏宁皱紧了眉头,“就是长的那暗红色的东西没了,真是奇了怪了。”

    魏时迟疑了一下,“再找找。”

    魏宁点了点头,他提着白纸灯笼,凑到了棺木前,那难闻的味道冲入了鼻内,让他一阵阵犯恶,这时,魏时扔过来一道符,“吞在嘴里,别咽下去。”魏宁直接把那张符纸塞进了嘴里,果然,闻不到那股味道了。

    白纸灯笼发出惨白色的、朦朦胧胧的光,照着人的影子都虚虚无无。

    在魏宁没有看到的角度里,那具棺木上慢慢渗出了一些暗红色的东西,从附着的泥土里浮了出来,当魏宁转过头,再次查看的时候,立刻发现了那个地方。

    “刚刚这里好像看过了没有的——”魏宁嘀咕着,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刀子,拨开了那点暗红色的东西,接着,在棺木上刨了一点木屑,那木屑丝丝缕缕地牵扯到了棺木上,像是菌丝——

    魏宁用手撮了一点菌丝状的木屑,问懂行的魏时,“这到底是什么?”

    魏时立刻激动地凑过来,递给魏宁一张纸,“快,把这东西包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想找都找不到,叫‘蚀血菌’,专长在阴湿之地埋的棺木上。”魏时没有说的是,“蚀血菌”只有在尸气极重、血气极重的地方才能长出来。

    魏宁把“蚀血菌”装好了之后,跳出了土坑,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把坑又平上,等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魏宁点上一把香,烧上一堆纸钱,在魏惜的墓碑前拜了拜,魏时也跟在他身后装模作样地拜了拜。

    魏宁还打算说什么,却被魏时一把拉住,“好了好了,他不会怪你的。”

    魏宁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通阴了?”

    魏时搔了搔下巴,用隐晦不明的目光看了一眼四周荒芜杂乱的坟场,点点鬼火在黑暗中浮沉不定,“我说不会就不会,宁哥,你以前不是都不信这些吗?魏六婶每年要你去祭祖,你心里都不耐烦。”

    魏宁沉默了起来,刚才他看到那些“蚀血菌”的时候,把昨晚上那个梦全都想了起来,他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眼睛看着自己刚才“睡”的那地方,喉咙里像卡住了一样,憋了半天,终于艰难地说了一句话。

    “阿时,你说难道真有鬼吗?”

桎梏

    没等走在身边的魏时回答,魏宁自顾自地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我看我也是被最近这码子事搞得也有点神不隆冬了。”

    魏时眼神闪了闪,“宁哥,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这个——”他举起了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颜色红得发黑的“蚀血菌”,“会导致人产生幻觉。”

    魏宁顿时伸出手去,啪地一声打在了魏时的后脑勺上,“我草,你不会早说啊,害得我还以为是自己真见鬼了,都快吓破胆了,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瞒着我,就等着看我笑话?”

    魏时一脸谄笑,“宁哥,哪能啊,‘蚀血菌’这东西,是我早先在一本旧书上看来的,我还以为是那书上写出来糊弄人的,哪想到世上还真有这东西,还就长在我们魏庄的坟场里,我这不刚想起来就立马过来找你了。”魏时一脸“我够兄弟够义气吧”的淫|荡表情。

    魏宁冷冷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不管怎么说,魏时这及时雨一样的解释,让他沉重的脚步轻快了不少。确定了不是自己见鬼,也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之后,魏宁自嘲了一把,果然只要回了魏庄,就不得安宁。

    不过,为什么在幻觉里,他什么人都不想,只想到那个人?

    难道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办了场阴婚,自己潜意识里还真把这当回事了?

    回了魏庄,在分道扬镳的时候,魏时告诉魏宁,到了白天过去找他,要把那道解药配齐了还得费一番功夫。

    魏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魏惜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从门内透出一点黯淡的灯光,魏宁走过去,放轻了手脚把门推开,刚进门,一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魏宁吓得倒退一步,差点叫出了声。

    “阿宁啊,回来了,妈等你一晚上了,去了这么久,还怕你出事了。”那张看起来极其渗人的惨白脸上抹了个殷红如血的红嘴唇,开开合合地说了一句话。

    是魏三婶,这大半夜的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厉鬼一样是做什么?魏宁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偏偏还说不得,只能苦笑得擦了把脸,“没事,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您怎么还没睡?这都半夜了,怎么还打扮得这么——齐整?”

    魏三婶扶着门板,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好看不?”

    魏宁一噎,违背良心地点了点头,憋出一句话,“好看。”

    魏三婶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上全是白色粉末,齐刷刷地掉下来,“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这脸,鬼神看了喜欢得很,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就不敢找上门,阿宁啊,去睡吧,明天我还要带你去魏七爷家改族谱,去睡吧,唉——”

    魏宁一动也不动,看着魏三婶单薄的身体消失在门后。

    寡妇门前是非多,汉子眼馋心里慌。

    魏宁突然想起了这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估摸着也是魏庄的那些喜欢闲言碎语的老人说的。魏宁还记得,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些暧昧难懂的神色。魏宁小的时候,也和庄子里一些孩子打过架,他们口里说的那些关于魏妈妈的污言秽语、抹黑造谣,让魏宁怒火上冲,像头受伤的小兽一样撕咬着对方,边上人拉都拉不开。

    魏宁他妈会找过来,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让他跟那些孩子道歉,魏宁死拧着不肯低头,魏宁他妈也没办法,只好自己说些好话把事情带过去。

    等到回了家,关上门,魏宁他妈就会抱着魏宁,默不作声地哭,“下回别打了,让他们说去,这些嚼舌根的会有报应的,你越是把他们说的当回事,那些人就越来劲,你不理他们,他们没人接着,反倒是没兴头,懂了吗?”魏宁他妈哭完了,擦干眼泪,跟魏宁说。

    魏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是不太懂的,但是他至少明白了,自己一定要听话,不然妈妈会哭,而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她。

    魏三婶疯疯癫癫的几句话,让魏宁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都浮了上来,虽然还不确定是真有这事还是乱想出来的,他还是心里一阵暴躁,想发火却不知道冲谁而去,只能怏怏地一拳头砸在墙上,回了那间新房。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一大早,魏三婶做好了早饭,带着魏宁往魏七爷家走去。

    此时,山谷里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开,似有若无地弥漫在四周,粗大的槐树安静地立在路边,有风吹过,卷起雾气缓缓地漫开,周围有水的“滴答”声传来,两旁的山并不高,看起来却沉重得像要压下来。

    走了一会儿,裤脚就被打湿,那座木桥从雾气中现了出来。

    隔了十几年,魏宁的脚再一次地踩上了这座木桥,木桥发出细细的“嘎吱”声,桥体轻微的摇晃,在清澈的,弥漫着水汽的溪面上,放出了一个倒影。

    溪水失去了白天的清澈,暗沉沉的。

    魏宁看了一眼就转过头,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因为靠近了山里,越走雾气就越浓,幸好,他们脚下的是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不用担心迷失了方向,走了约摸十几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一栋屋子。

    那屋子外面围着一道木桩子打成的围墙,围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像把整个房子都要盖住了一样,打开了院门,院子倒是不大,里面没种花没种草,只种了一点葱、蒜、青菜,另外搭了个黄瓜棚子。

    魏七爷就站在棚子下,正不知在做什么。

    魏三婶进门就喊了一声,“七爷,早着啊。”

    魏七爷听到喊声,慢腾腾地扭过头,他双眼无神,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似乎从来没梳洗过,看起来脏得很,佝偻着腰,干瘦的手捂着嘴咳了几声,“咳——咳——来了啊,进屋。”说完,他就先往前走带路。

    魏宁长这么大,也没到魏七爷家来过几次。魏七爷一家住得比较远,和魏庄其他人关系也并不亲近,久而久之,大家除了有事的时候,都不会到魏七爷家坐了——这“坐”是魏庄人的说法,也就是到你家去耍一下的意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走出来,看着魏三婶和魏宁,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脸色有些不好,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们坐,我去泡茶。”

    魏宁知道魏七爷是有过一个儿子的,不过他儿子年轻时候不学好,一定要娶个外省来的女人,把魏七爷气得够呛,魏七爷这一支从在魏庄扎根那时候起,就只在方圆百里之内配婚,超过百里的,一概不许,偏偏魏七爷那个儿子也是个犟脾气,看他爸死活不肯松口,一气之下,就和那女人私奔了——私奔这是魏七爷的话,现代社会了哪里还用得上私奔这种词。

    魏七爷的儿子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晃眼,快三十年过去,还是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魏七爷让魏三婶和魏宁在堂屋坐下。

    从堂屋里的摆设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的气派,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早就老旧不堪。堂屋正对门那堵墙上抠出了一大块,立了一个神龛,是用细木精心雕琢而成的,像小庙一样的东西,当中供着祖宗牌位,前面放着两个大香炉子,里面盛满了冰冷的香灰,除此之外,就是前面一个长条的案桌,几排雕花椅子胡乱摆着,有些漆面碰掉。

    魏宁一踏进魏七爷家的大门,就觉得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死沉沉的老气。

    也许是没有年轻人在家的缘故吧——魏宁心里掠过一个念头。

    神龛上放着一个木盒子,魏七爷把那木盒子拿下来放在案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一本册子,这就是族谱。

    魏宁看了一眼,那族谱用的是古式的写法,竖条繁体,密密麻麻的,也看不大分明,魏七爷枯瘦的手指翻到了后半部分,在上面一条一条地察看着,最后,终于找到了魏宁的那两个字,“就是这了。”他嘶着声音说。

    魏三婶正经危坐,留下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听到了魏七爷的话,就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魏七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喊了一声,“老婆子,把笔、墨拿起来。”

    那个躲在厨房里的魏七奶奶一摔门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丢在桌上,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了,态度不是很热情,魏七爷脸色一沉,被自己老妻当着小辈落了面子,用阴鸷的目光瞪了魏七奶奶一眼,本来气焰还挺高的魏七奶奶,立刻软了下来,转头瞪了魏三婶和魏宁一眼,走了。

    魏宁一脸的莫名其妙,这都十几年没见过了,怎么得罪的?他怀疑地看向魏三婶,魏三婶眼神发直,脸上还有些没有抹干净的残粉,看上去像一副过了水的画,油墨重彩全都化了开来,狼藉不堪。

    魏七爷先在魏宁的名字下划了一道横线,再翻过来三页,找到魏惜的名字,他的名字被圈了起来,做了个记号。魏七爷在魏惜的名字旁把魏宁的名字填了上去,两个名字并排而列,他手里的毛笔一动,那个圈又扩大了些,把魏宁也圈了进去。

    魏宁眼睛一花,似乎看到一根手指在那两个字上面轻抚而过。

    浓重的墨,桎成了一个禁锢。

水鬼

    出了门之后,太阳就已经升起来了,雾气消散开来,周遭的一切全显露出来原形,草深林密,虫鸣鸟叫,更显幽静,更有溪流的潺潺声从远处传来,枝头的绿,似乎伸出手去掐一把都能掐出一汪水来。

    魏庄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大人小孩,天一放亮就起来,吃过早饭,便各自忙活去了。这是以前的景象。现在那些需要大量时间耕种的田地荒弃了不少,大把的时间余下,就是起来了,也多半是东家长西家短,或是搭桌牌,用来打发时间,而精力充沛的孩子则在山谷内横冲直撞,挖出每一个隐蔽角落的秘密。

    魏宁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几个孩子从他身边打闹着跑了过去。

    快活的表情,明亮的眼神,兴奋的喊叫,让魏宁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飞了起来。孩子,总是能让人忘掉某些黑暗和不愉快。

    只是,这其中有个不协调的地方,让魏宁心里一跳,忍不住一直看着那群孩子,他们是向着小溪的方向跑过去,这让魏宁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也谢是为了保险一点,他转过头对魏三婶说,“妈,您先回去,我没事到处看看。”

    魏三婶从魏七爷家一出来,就神情恍惚,两眼发直,状若梦游,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早点回啊,外面坏东西多,别去水边——”

    魏宁连声应着,一直目送魏三婶进了庄子才转过身。

    心里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加快脚步,往小溪边疾步走去。

    果然,那帮孩子去的就是水边。

    阳光通通透透,搅得水面上波光粼粼,四五个孩子正在水边闹得欢腾,有的在摸河蚌捡螺蛳,有的从旁边的槐树林里拖出了几张小网,把剩饭捏碎了当饵食,放进一个水比较深的地方,就等着鱼儿自投罗网——这山谷里的溪水,产出丰富,随意捞一些,当天的饭桌就有了着落。

    只是魏庄的人,并不常来这水边打渔摸虾。

    魏庄古老流传这条溪里有水鬼,怨气太重,挨近了水边,容易出事,就是吃多了那水里面的鱼虾,都会沾上那些怨气,过了些时候,那些水鬼就会顺着这些怨气,找过来,大人还好,那些魂还没定下来的孩子,特别容易被水鬼迷惑,一被水鬼迷上,等阳气轻,阴气重的日子,那孩子就会自己跑到水边,再也回不来。

    所以,魏庄人忌讳吃这水里的鱼虾,就算吃,也要经过一番炮制,填加些生阳驱邪的东西,比如紫苏、韭菜之类,当佐料。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知道在追着什么,往水深处越靠越近,那些夹缠在他脚边,随水漂浮的,碧绿绿的水草间,有一只白惨惨的人手正悄无声息地往那孩子的脚脖子上伸去。

    那个踩着水,浮在深水处的孩子,茫茫然地在水里东摸摸西抓抓,旁边的孩子高兴得大呼小叫,起哄打闹——他们是不害怕的,只是在父母的耳提面命之下,也极少到深水处,一般也就是在水边上玩一会儿,此时看到有同伴游到了深水处,当然是欢呼雀跃——一会儿之后,终于乐极生悲。

    深水处那孩子,突然脸色一变,随即直直地没入了水下,只留下一个水花,水边上的几个孩子,开始还以为他是潜到水下面去摸河蚌了,过了一会儿水面上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孩子们知道出事了,一个个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急了,就打算下水去救人,却被另外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拉住,“大人说,不能去,回,回庄子去喊人。走,快走。”

    几个孩子撒腿就往庄子那边跑,边跑边喊,“有人掉水啦,有人掉水啦——”跑过魏宁身边的时候,被魏宁一把抓住,“怎么回事?”此时,魏宁已经离水边很近了。

    被他抓住的孩子满脸泪水,“阿东掉到水里面了。”

    魏宁手下一紧,“快带我去。”

    那孩子点了点头,让其他孩子继续回庄子报信,自己带着魏宁往水边上跑去,魏宁边走边脱衣服,到了水边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一条白色内裤,他问清了阿东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水面上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水面下,却一片阴凉。

    那水就跟跗骨之蛆一样,贴了过来,魏宁的嘴唇有些发白,他憋着一口气,在水底下不停地摸来摸去,想找到那个落水的孩子——黑洞洞的水底,只有湿滑的水草时不时穿过指间,让人心里直犯恶心。

    在水下面,魏宁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些破碎的记忆。

    魏宁看到,那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孩的双手和双脚上都缠满了水草,无力地挣扎,越挣扎,水草就缚得越紧,魏宁看得心脏紧缩得都快喘不过起来,他拼命地往那小孩所在的方向游去,手直直地伸向他,想把他拉住,小孩被水草捆住的手,也不停地动着,然而,阴冷的水搅缠起来,反而让他们越离越远,直到那小孩被水草覆没,扯入了最深的黑暗里。

    ——那个好看的小孩被水草吃了。

    “魏惜,魏惜,魏惜——”魏宁在脑子里疯狂地喊着,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天,他跳下水,却看到那让人惊怖的一幕,然后——然后呢?魏宁在水里面甩了甩头,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呼吸急促,水入了眼,一阵生疼,然而,最后那一点回忆他却始终想不起来。

    魏宁镇定了心神,把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忘在脑后,他得快点把落水的孩子找到。

    水草摇曳,魏宁在其间摸索。他其实怕死了这些看上去无害的柔炔物,但是,那个孩子还在等着人去救他,他不能再因害怕而畏缩。魏宁鼓起了并不太多的勇气,往更深处划过去。终于,他摸到了一只手,魏宁欣喜若狂,吐出了几个水泡,他游过去,拉着那孩子,用力扯掉缠在他身上的水草。

    那孩子软绵绵的,也不知是生是死。

    就在魏宁以为终于把这孩子解救出来之时,几根柔韧的水草缠上了他的脚腕,慢慢攀援而上,魏宁蹬着腿,想把它们踢开,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些水草还是绕了上来,一根根,一把把,黑乎乎,绿幽幽,在挣扎间,魏宁觉得有一双阴冷的手牢牢地钳住了他的脚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一口气已经快用完,魏宁急了,手在水下胡乱摸着,突然,他摸到了一块石头,不假思索地拿起来就往脚下那奇怪的东西砸去,虽然被水冲走了不少力道,还是一击即中,魏宁听到了一声尖锐地嚎叫——那叫声尖得让人毛发倒竖。

    他心里一喜,不管是什么动物,好歹是做不成怪了。他手里拉着那落水的小孩就要往水面冲去,这时,他感到抓着的手动了动,这孩子还是清醒的,还没等魏宁松口气,那孩子整个人就挂在了魏宁身上,双手、双脚死死地绞住他。

    落水的人,遇到能救命的东西,都是这个反应,往往就是这种出自本能的反应,带给落水者和救人者以最大的危险,让他们双双遇难。

    魏宁死命地扯着那孩子,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突然,魏宁激烈的挣扎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那孩子惨白的手,发黑的眼,此时,正瞪大着,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他——他根本没有昏迷,也没有失去狼,魏宁觉得后背发凉,连呼吸都忘了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缠上来,水草也缠上来——“过来,陪我玩——”魏宁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他差一点就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向他示警。

    魏宁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水下面好黑,好冷,那个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个人死去的吗?他也要跟他一样,怕极了,却没有人来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没吗?这么想着,魏宁的眼角溢出了一些透明的液体,混入了水中。

    魏宁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人划水而来,他眼睛看不大清楚,那个人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是模模糊糊的,与水的界限似有若无,身体的一部分化成了水,水又变回了身体,他过来了,一把抱住了魏宁。

    魏宁身上的水草,孩子,像遇到了克星一样,急速地逃开。

    这个人轻抚着摸着魏宁的后背,冰冷的嘴唇覆上了魏宁苍白的嘴唇,一股股空气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渡入了魏宁口中,魏宁哽咽着抓住他的头发,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的头发柔韧如水草,却比水草温暖。

    魏宁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他在看着他,嘴巴张合,“别怕——”他这么说。

    魏宁的眼泪就好像身边的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为什么要来救他,明明当日他看到被水草拖走的那个人,却害怕得不敢去救,从此再也无法摆脱无尽的自我厌恶和悔恨,如果时光倒流,他会怎么做?会不会拼死也要把那个人救上来?

    魏宁死死地抱住眼前这具冰冷的身体,那句一直想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对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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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被他妈一个电话召回了家,没想到,一回家就被他妈强迫着结婚,而他的结婚对象却是一个牌位——那是一个已经死了十三年的少年。这几天忙,请个假,周一会更新!PS:炎炎夏日,消暑良品,温馨灵异,谈鬼说爱新文~~求花求评求亲求摸求蹭各种求~~与鬼为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鬼为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与鬼为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