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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乱清全文阅读

关于本书的更新及其他

    本书明确一天两更。截至开书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一点存稿,请放心收藏阅读。

    第一更:每天下午14:00前

    第二更:每天晚上23:00前

    狮子的写作速度不算快,做不到动辄爆更,如果在每天的两更之余,竟然侥幸多写了千把字,那狮子会很小心地把它们放进存稿里面,作为以后更新的保障。但狮子亦有自信,在文字质量上能够保有一定的水准,同时可以保证不灌水,不拖篇,不做复制粘贴,亦不做与情节不相关的铺陈,希望能够奉献给各位朋友一部干净、。

    这是一部基于历史事实演绎而来的穿越小说,除了主角自身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外,不会再开任何金手指。

    为了保证整体情节和结构的紧凑,书中对涉及到的个别历史事件,可能会做时间或空间上的微调。作为小说家言,这一点,还请精通历史的朋友们多多包涵。

    狮子对这部作品报以诚惶诚恐的态度。作为一个码字的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码出来的东西有人肯看,甚至在看过之后,还表示出自己的喜欢。

    请给狮子一个收藏,请给狮子投上一票,谢谢了。

第一章 悲催的穿越

    这倒霉催的天气。

    京郊的八里桥博物馆中,关卓凡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翻卷的乌云,叹了口气。眼见就是一场暴雨,今天的生意是不用指望了。

    作为一名历史系的级研究生,他趁着暑假,联系了这家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的博物馆,给游客做义务讲解员——事实上,那两位大妈恨不能把整个博物馆都扔给他。旁边的一间屋子,柜台里摆满了属于他的各种廉价纪念品,讲解之余,便向游客做些推销。

    一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八里桥之战,是中**队与英法联军之间,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大规模野战,虽然败北,但仍有些军迷和历史迷愿意到这里来,做一番缅怀和追思。客人虽不多,好处是没有竞争者,而若是遇到外国游客,更能凭着自己熟练的英文,多赚几个。

    但真正吸引他到这里的原因,却是馆中的一件展品。

    那是玻璃罩中的一把骑兵战刀,虽然做过防锈的处理,但刀上原有的斑斑锈迹却无从修复。这把刀和旁边陈列的一截旗杆,据说都是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文物。关卓凡真正感兴趣的,是刀身近锷处所刻的几个字:“关三卓凡。”

    不消说,这位牺牲在战场上的骑士,与他同名,在家里行三,因此刀上才会刻有这几个字。有了这一层巧合,他曾无数次把自己幻想成刀的主人,在八里桥的烽烟之中纵马拼杀,甚至幻想自己变成那位指挥战役的蒙古铁帽子王,名动八表的僧格林沁,如何进退趋止,如何诱敌深入,如何将英法联军一鼓荡尽。

    然而现实还是现实,他还是那个除了一份口才,便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他既没在书中找到“颜如玉”,也没在书中找到“黄金屋”。

    “但凡有条出路,谁愿意干这个。”他环顾这个破落的小博物馆,自嘲的一笑。

    屋外已经是暴雨如注,白茫茫的雨帘仿佛将博物馆与外面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接一个的滚雷在头顶炸响,威势非常。关卓凡一时心血来潮,打开玻璃罩子,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钢制刀柄,再一次沉浸到英雄的幻想当中去。偏偏就在这时,一道枝形的闪电忽然透窗而入,再穿过玻璃罩子,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刀身。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雪亮,跟着便是一黑,身体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无尽地坠落下去。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记得自己心中最后的念头。

    再也不装逼了。

    *

    雷声还在响着,耳边是人群嘈杂的喧哗声,还有鞭炮的噼噼啪啪声。眼前是晃动的人影,仿佛是劣质镜头的摄影机,拍出模糊而虚幻的影像。关卓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头晕脑胀,两臂和身体动弹不得,拼命努力了半晌,才把涣散的瞳仁聚焦起来。

    博物馆不见了。

    刚才的暴雨,就好像根本没有下过,头顶是一片蔚蓝的艳阳天。对面远处的灌木丛前,影影憧憧的,是大批穿着深蓝色军服的人,中间的空地之上有硝烟弥漫,倒毙着不少人和马匹。低头再看自己,原来是跪在地上,身上横捆着四五道绳索,手臂弯在身后,能感觉出来也是被紧紧绑着。自己的前面还跪着两排人,每排四个,身侧也跪着人,都是面朝前方。

    不妙的是,每个跪着的人,脑后都有一条粗大的辫子。而更为不妙的是,每个跪着的人,身后都站着一条大汉,手里提着雪亮的钢刀。

    天上没有打雷,也没有人在放鞭炮,那噼噼啪啪的响声和滚滚的雷声,是枪声和炮声。

    关卓凡一个激灵,心中泛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他尽力拧转头,向两侧望去,果然见自己的左侧,阵立着大批执刀握矛的战士,右侧是大批执缰带马,静候指令的骑兵。许多人身上已经挂了彩,而他们所穿的服饰,关卓凡是在是太熟悉了,绝不可能看错。

    那是清朝兵勇的号服。

    “穿越了?”他脑子一片混乱,那道闪电,那把战刀,那些辫子,那些清军的服装,似乎都在向他证实着这一点。而右侧远处那道赫然耸立的三孔石桥,已经清晰地告诉了他,现在是身在何方。

    八里桥。

    度过了穿越后最初的混沌状态,他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刚才自己握住了那把刀,然后一道闪电,把自己送回了……八里桥之战?

    也就是说,现在是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陷大沽口,登陆北犯,一路势如破竹,八里桥已是扼守通往京师广渠门的最后一道关隘了。英法军一共八千人,穿深蓝色军服的是法军,穿红色军服的是英军,装备前膛燧发枪,能发射榴霰弹的野战炮……

    而在英军和法军的结合部,那一片黑云一般,身披乌甲的骑士,是那支凶残的“普罗比”锡克骑兵团么?那些正在一个个步兵空心方阵侧翼游弋的骑士,是英国人那支著名的“女王”近卫龙骑兵么?

    好吧,好吧,赶快想一想,如果我指挥清军,我应该……我应该……

    想不起来了,他居然想不起来了。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那些无比牛逼的制敌之策,到了枪炮齐鸣,子弹横飞的真实战场上,就好像忽然变成了阳光下的雪人,消融得无影无踪。何况,还有一个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我被绑起来跪在地上,为什么?

    “卓木克勒,费莫,萨克达,刚林!”不等他的脑子转过来,旁边一个军官已经大声咆哮道,“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斩!”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断然下令。

    站在第一排犯人身后的四名刀手,毫不犹豫地挥刀就砍,噌噌噌噌,四颗头颅被腔子中的血激得跳了起来,然后咕噜噜地向前滚了足有丈许远,才停了下来。

    我操你大爷!关卓英只觉得头皮一炸,哭死的心都有了——千穿万穿,谁听说过穿越后立马被砍头这种破事?

    “马登,白加,伊勒根,布勒默齐!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斩!”

    又是一阵刀光闪过,跪在第二排的四名军犯,向前仆倒在地,无头的尸首,就在他的眼前抽搐着。

    “但凡有条出路,谁愿意干这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博物馆中说的一句话。老天爷啊老天爷,我是说过这句话,可是……绑起来杀头,这尼玛也能算是一条出路么?

    “关卓凡,阿尔哈图,蔡尔佳,图们!临敌返逃,按军律当斩!”

    果然是“关卓凡”,果然是穿越到了这个同名同姓的本家身上!接着便是恍然大悟,自己这个本家,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干犯军律,被自己人杀了头的。想到自己还曾无数次地幻想成为那把刀的主人,他的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一口冤气充塞胸膛,无处发泄,忽然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叫起来。

    “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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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境求存(二更)

    “嗯?你不服?”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你他么熊包软蛋怂玩意儿!刚冲出去十丈就吓得勒马往回跑,还没行刑就吓得晕过去,瓜尔佳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就凭你——还敢不服?!”

    自己所穿越的这位“本家”,竟然如此不堪,关卓凡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但是现在只要能多说一句话,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指望,那还有什么客气的?也顾不上细辨身后那人话中的语意,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嚷嚷道:“我不服!我不服!这么死我心不甘!”

    “新——鲜!好,要怎么死你才肯服?”

    “我……”关卓凡的意思,当然是最好能够不死,所以这句话问得他一时语塞,忽然看见远处穿着深蓝色军服的法军,咬了咬牙,说道:“给我刀和马,我要是死在法国鬼子手里,我就认了!”

    其实他一介书生,平日哪里有这种冲锋陷阵的胆色?只是两害相权,在地上跪着,肯定杀头无疑,若是冲向敌阵,还有一线生机——他的脑子虽然几乎被吓蒙了,但是八里桥的这一仗,他几乎天天替人讲解,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清军两万五千人,战死八千有余,可见活下来的希望还是有的。

    他这一说,身后的那人似乎颇感意外,一时没有答话。就在这时,一名材官飞奔而至,在旁边单膝跪下,对着他身后那人打了个千。

    “克帅!”他气急败坏地报告,“僧王的蒙古马队顶不住了!”

    原来身后的人叫“克帅”,关卓凡紧张地思索着……克帅……克帅……这是胜克斋,胜保!

    八里桥一役,主帅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左翼是胜保统带的五千京营,右翼是瑞麟统带的四千绿营,而僧格林沁的主力,则是他的蒙古骑兵。关卓凡知道,蒙古骑兵顶不住了,意味着战役失败的开始,这时的法军,很快将会联合英国人的近卫龙骑兵,分兵去抄僧王的后路,力争围歼清军的主力。

    听明白自己身后的人是胜保,关卓凡心中又多了一份指望。胜保是热河副都统,字克斋,人虽然有些刚愎,但他打仗还是有一套,带兵也还讲道理,算是满人中难得的将才,不像都统瑞麟是个糊涂蛋。

    肯讲道理就好!关卓凡估摸自己的身份,大约还不到称呼“克帅”的地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胜大人,僧王一退,要防法国鬼子分兵,突击僧王的侧翼,截断他的退路。”

    四周的人一片沉寂。一个跪在地上等死的人,居然向赫赫有名的二品大员指授起作战方略来了,这不是扯淡么?

    “放屁!”监斩的那位骁骑参领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你一个就要杀头的外委蓝翎长,九品的官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跟关卓凡一起等着杀头的军官,还剩下六个人。他们起先见关卓凡和胜保说上了话,都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等到那位参领一吼,这六位先吓得齐齐把脑袋一缩。

    “僧王的侧翼,有瑞都统保护。”胜保的声音意外的平静,然而平静之中却带着慑人的威压,“为什么要我来防备?”

    “瑞都统挡不住!他的绿营兵,接仗半刻只怕就要溃散。”胜保和瑞麟一向不对付,尽人皆知,关卓凡索性再奉上一记高帽,“要拖住法国鬼子,还得靠胜大人的京营。”

    胜保默不作声。关卓凡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却看见对面的法军左翼,果然已开始有集合移动的迹象,红衣的英国龙骑兵,亦向北面驰去。

    “松绑!”身后的胜保忽然吩咐道,“把刀还给他们,给他们带马!”

    关卓凡暗暗吁了一口气,知道他的话既说到了实处,也搔到了胜保的痒处。捆在身上和手上的绳索松开,这才觉得浑身又疼又麻,转过身来,偷眼看着这位有名的统兵大员,见胜保是个红脸,身形壮实,唇上两道油亮的八撇胡,替他平添了几分威严,头顶的大帽子上,赫然缀着一支单眼花翎。

    “我倒不知道,你竟还有这份见识。”胜保沉吟着说,“不过军令如山,既然饶了你们七个不斩,你们就得就按自己说的,打头冲这一阵,你虽然是我的族亲,也不能例外。这一仗下来,你若是不死,我抬举你一个七品翎长的实职。”

    我是你的族亲?关卓凡楞了一下,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打头冲阵没有话说,不过冲阵归冲阵,怎么一个冲法,却大有讲究,不知胜保现在是要往哪里去冲?

    “克帅,标下愿意带本部的一千马队,先冲雷家洼!”不等胜保说话,那名骁骑参领用手向右前方一指,大声请令道,“等我冲乱了他们的队形,克帅再率大队冲法兵的方阵。”

    关卓凡瞟了他一眼,心说这个参领,见识倒也不短,知道雷家洼是法军和英军的结合部。冲击两军的结合部,从道理上来说是没错,不过……

    “胜大人,雷家洼的洋兵后面,是锡克骑兵团,不好……不好硬拼的。”关卓凡硬着头皮说道。

    “你胡扯!”那名参领见这个刚才还要杀头的蓝翎长,居然敢跟自己顶嘴,又是大怒,喝道:“什么锡克、铁克,洋人全靠枪炮,要是敢骑兵对骑兵,看老子砸他个稀巴烂!”

    算你有种,你去冲吧。关卓凡不敢当真跟他放对,低下头,暗暗撇了撇嘴,心想:砸个屁,你大概还在做梦吧,还以为你们的“八旗劲旅”,可以天下无敌呢?

    被杀头的恐惧既然卸去,他的脑子便渐渐活络开了,平时在博物馆中无事之时,反复琢磨出来的应敌之策,便一项一项又浮现在脑海中。

    与许多人想象的不同,在这次战役中,英法联军并不仅仅是枪炮上超过了清军。事实上,同步兵和炮兵的进步一样,近代欧洲的正规骑兵也发展出了遥遥领先于世界的战术体系,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冲击力量。

    他们的作战方式,是排成密集而整齐的线形阵列进行白刃冲锋,每条线列冲击敌人后,并不像古代骑兵那样陷入散乱的单兵混战,而是强行顶着敌人的射击或砍杀,快速撤离,重新结阵,反复列成整齐队形冲锋。这种始终依靠整齐划一的力量、密切配合的集体冲击方式,能够轻易击溃所有传统模式的骑兵。

    关卓凡可以确知的是,自从近代西方正规骑兵出现以来,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传统骑兵,能够在正面冲锋中战胜正规骑兵。

    这一点,胜保却不知道。他不以关卓凡的话为意,赞许地对那名参领说:“苏成额,有你的,我让你立这一功!只要你一得手,我的大队立刻发动!”

    “嗻!”

    “第一标上马!第二标上马!第三标上马!”见苏成额领了军令,胜保身边的一位副将开始大喊着下令。

    所有的骑兵都按照号令,依次翻身上马,抽出长刀。关卓凡等七个人,也都利落地跨上战马,抽刀在手,等待冲锋的号令。人到了鞍上,关卓凡的心里才微微一惊:我上马和抽刀的动作,怎能如此纯熟?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更不要说玩刀了。再偷眼向手中的长刀一瞄,果然刻着“关三卓凡”四个字,心中长叹一声:这把该死的刀,害苦了我!

    右侧的一千人,是见苏成额的本标马队。他将刀高举片刻,向前一挥,便带着这一千人裂阵而出,向英法联军的结合部疾驰而去。

    清军的阵型一动,洋兵的阵地上也起了变化,等到判明了这一支骑兵的意图,那一片黑压压的“普罗比”锡克骑兵团,立刻蠕动起来,瞬间便摆开了阵型,数百支闪亮的长枪斜斜上指,缓缓驰出阵列,接着由慢到快,也发动了冲锋。

    两支敌对的骑兵,在战场中央迅速接近。清军的人多,但队形不整,锡克骑兵虽然只有数百人,但阵列紧密,不见丝毫散乱——这不是能够轻易做到的,需要相当高难度的大量配合训练,对于冲锋时该何时慢跑,何时加速,何时大步,何时飞驰,都有极严格的明确规定。而他们胯下的阿拉伯军马,更是在血统论的培育方式下,所诞生的一些自然界本不该出现的极端物种,空前高大健壮,冲刺力极强。

    这样的对垒,结局早已注定。第一回合的对冲,清军骑兵的队形便被完全打散,锡克骑兵团彷如几堵移动的墙壁,碾过清军骑兵之后,毫不停留,从战团中向左驰出,兜转了一个小小的弧形,重新面对剩余的清军,举起带血的长枪,立刻再次发动了冲锋。

    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满洲骑兵,终于遇见了比自己更为强悍的对手。锡克骑兵的第二次冲锋,便将苏成额的马队完全打崩了,扔下了两百余具尸体,溃不成军地向本阵奔逃。锡克骑兵团却也并不死死追击,在战场中央停留片刻,便退回阵中去了。

    前队忽然一败涂地,大队自然也就无从冲起。胜保看着跪在自己马前,狼狈不堪的苏成额,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仗败得这样快,这样惨。又斜着眼看了看身侧的关卓凡,心想,倒被这个小子说中了。

    然而不动亦不是办法,胜保咬咬牙,就想发狠下令,直冲法军方阵,赌一把胜负。

    “胜大人,”关卓凡见了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低声说道,“洋兵的方阵,冲不得。”

第三章 决死的冲锋

    仗打到这个份上,再想翻盘,那是千难万难了,然而就算行险,也要找一条可行的路子。正面冲击步兵方阵,且不说洋兵三排线列战术的巨大杀伤力,单说阿姆斯特朗重炮的火力与步兵刺刀密集层叠的组合,就足以让骑兵一筹莫展。

    “不冲他们的方阵,如何拖住法军?”这一回,胜保不能再小看关卓凡了,皱眉问道。

    自然是要找准对方的弱点。关卓凡并不是军事专家,但八里桥这一战,在后世已经被史家研究得非常透彻,法军的布阵,过于托大,有显见的弱点。

    弱点是他们两处炮阵中,靠北的那一处。为了攻击方便,这处炮阵设置得靠近战线,要依靠步兵的火力和机动的骑兵来保卫。

    关卓凡知道,英法联军为了这一次战争的胜利,一共从世界各地调集了三支精锐骑兵参战。英国的近卫龙骑兵已经向北移动,准备去包抄僧格林沁的主力,而另一支强大的骑兵团——法国在非洲殖民地组建的“西帕希”骑兵团,这个时候应该还正在赶来战场的路上。现在只要只要把对面的锡克骑兵引开,让法军的炮兵阵地失去翼护,那么清军也许有侥幸得手的可能。

    “请大人派一支偏师,把锡克骑兵引出来,向南走。”关卓凡抬手指给胜保看,“大队则直接冲法军左侧的那处炮阵,不管是穿阵而过还是绕阵而过,总之只要逼得向八里桥运动的洋兵回援,给僧王重整阵线的工夫,到时候无论是打是撤,功劳都要算在大人的身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全看胜保能不能听得进去了。

    胜保紧张地考虑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转头向他的副将德明说道:“老德,你带五百骑,往雷家洼再冲一次,只要跟那些黑甲骑兵一碰,就转向南面,把他们带开——记住,无论如何,不许回归本阵!”

    “成,交给我了!”德明领了军令,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凶狠地望着前方,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挥:“第一标第一佐,跟我冲!”

    五百名骑兵,沿着苏成额第一次冲锋完全相同的路线驰去,做出又一次突击的样子。毫不意外的,锡克骑兵团也再一次发动,向前迎击。眼见得两彪骑兵轻轻一触,清军便向南走,锡克骑兵也毫不犹豫地咬住,要击溃这一股清军。

    这一下,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全军冲锋就要开始了。

    “关三,”跟关卓凡一起被松绑的那六个人,都列马阵前,聚在一起,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军官,低声说道,一直以为你没胆子,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有种!今天不管死剩下谁,哥几个都承你的情!”

    关卓凡点了点头——他既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人家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得人家,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略略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颀长的身形,然而剽悍有力。

    “克帅,”胜保身边的另一位参领,忽然指着远处的八里桥,低声说道,“你看,是僧王。”

    关卓凡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八里桥头,那些经过数次冲锋,死伤惨重的蒙古骑士,再次顽强的阵列成一线,当中立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马上的将领,双手擎起一面巨大的黄旗,在漫天的炮火和硝烟之中,左右摆动,仍然在向对面的英军,表示挑战之意。

    原来这就是那位剽悍的蒙古铁帽子王,关卓凡心中一动,想起了博物馆中的那截旗杆。而僧格林沁这个英勇的举动,对胜保和他的京营,亦算是一个很大的激励。

    “兄弟们,咱们再冲一阵,把法国鬼子的炮阵冲垮他!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要用洋鬼子的血,祭奠死去的英灵!”胜保执刀大呼,“中军的七人当先,给我杀!”

    “杀——!”骑兵们以山呼海啸的吼叫做出回应。关卓凡咬着牙,把心一横,双腿一夹马腹,冲出了阵列,与其他六匹马一起,当先向对面的法军阵地冲去,身后则是三千多名狂暴的京营骑兵。七个从鬼头刀下捡回一条性命的人,没有退路,心中都是同样的念头:不死,就享福!

    法军的炮响起来了,榴霰弹声声炸响,从关卓凡身后,不断传来人和马的悲鸣。再向前冲了几十步,从两侧的步兵方阵中,传出了密集的排枪声,他身边的几匹马,开始一匹接一匹的忽然摔倒。

    战场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人被逼到死地,反而会把平日里挂心生死的念头抛去。关卓凡被一股莫名狂热的情绪裹挟着,右手挥舞战刀,左手控缰,俯身向前飞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进去,冲进去砍死这帮狗日的!

    他的计策成功了!无论是正在追击副将德明的锡克骑兵,还是正去兜截僧王后路的近卫龙骑兵,此刻都已经慌忙调头,试图拦截,可是到底不能转瞬即至,变作落在急驰的清军后面,只能衔尾急追。两侧的法军步兵,也急忙移动,试图弥补阵型上的这个缺陷。

    哪里还来得及?京营骑兵,死抗着来自两翼的枪火,亦不理会身后追来的洋骑兵,就从这个小小的缺口之中,终于迫近了法军设有十四门大炮的炮阵,彷如大海潮生,势不可当,转眼便淹没了炮阵。

    炮阵之上的法军,乱成了一片,炮长、火门手、弹药手四散奔逃,或是于炮架之下藏匿躲避,或是拿起步枪,装药射击,作负隅顽抗,却往往只发得一枪,便被汹涌而来的骑兵砍翻在地。

    关卓凡飞驰在最前面,将刀在空中挥出闪亮的刀花,心中充满了奇特的自得和难以言喻的痛快之情——哥牛逼大了!

    现在剩余的两千骑兵,完全在追随他这匹黄骠马,因此他没有停下来砍杀,否则这一队骑兵,立刻会陷入法军的重围,有覆亡之虞。于是,在法军炮兵的惨呼声中,整支马队透阵而过,从东面穿出,绕了一个大圈子,向本方的阵线飞驰而回。关卓凡深知,法军每门十二磅的重炮,需要八名炮手的配置。现在炮阵上这近两百名法军,伤亡过半是一定的,这处炮阵,已经等于完全瘫痪。

    这一次突袭,干净漂亮之极。身后另一侧的法军炮阵,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开始对这支骑兵做报复性射击。眼见得本阵已经遥遥在望,关卓凡真的想哈哈大笑,对不时炸开的炮弹,完全不放在心里。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在他的右前方炸响,关卓凡连人带马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空中,眼前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关卓凡才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夜色沉沉,当空一轮皓月,把自己身在的空地照得甚为明亮。白天战斗中所遗弃的兵刃旗帜,人尸马尸,都凌乱地散布在他的周围。对阵的两军,却已无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他站起身,借着月色把自己审量了一番,看上去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了一条心,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想起自己早上还在博物馆抱怨着天气,现在却几度从生死一线之间走了过来,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就是隔世嘛。”关卓凡苦笑了起来。从史实中八里桥之战记载的日期来看,今天应该是清朝咸丰十年的八月,距离自己穿越之前,何止百年。

    他开始佩服起自己的洒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穿越后忽然遇到的这种生死血火的考验,让他的心态,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巨大的磨炼,掩盖住了穿越后那种难以承受的心理绝望感。

    真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是被雷劈死的……

    有没有可能再穿回去呢?关卓凡用眼光搜寻着,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捡到了自己那把雪亮的战刀。他想象着,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象标枪一样伫立在某山绝顶,将这把刀高高举起,指向苍穹,直至一道强劲的闪电劈下,击中刀身……

    多半会被烧成一根焦炭吧,他摇了摇头。被雷劈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好,万万不可再装逼了。

    想起另一个世界上,自己的父母、朋友、同学,他的心里不免还是一阵烦乱。然而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说抹脖子上吊,不活了吧?

    那么,就好好的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吧。

    这个决心一下,忽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他找到自己那匹倒毙的黄骠马,从马鞍后的行囊中掏出水袋和干粮,靠坐在马身之上,一边吃,一边静静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中国最黑暗、最混乱的时代。盘踞中原两百余年的满洲朝廷,已开始日薄西山,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建都金陵之后,也已经迅速堕落沉沦,而来自西方那些可怕的强敌,则正在以坚船利炮,敲开这块东方大陆的国门。

    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可是,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穿越者,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又能有一番什么样的作为呢?

    自己所穿越的这个家伙,多半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在被绑起来要杀头的时候,不是吓晕就是吓死了,所以自己才会穿越到他的身体上。这家伙刀马上的功夫,似乎还过得去,作为原来身体记忆的一部分,被自己继承下来了。

    至于胜保所说的那句话——“虽然你是我的族亲”,则不知道这个族亲要远到哪里去了。旗人喜欢攀亲,藤蔓纠缠,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也能叽里拐弯地攀到一起去。再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估计胜保怎么也不至于主动来和自己攀亲,多半是自己家里不知怎么巴结到胜保府里去的。

    这么边吃边想,不一会便觉饱足。抹了一把嘴,站起来,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远处八里桥的影子,辨明了方向,把刀收进刀鞘,行囊甩在肩上,向北行去。没走几步,心中忽然一凛:我带走了这把刀,它便再也不能出现在后世的八里桥博物馆里了。

    我会改变历史。

    那又怎么样?关卓凡暗笑自己为一把刀大惊小怪,紧了紧行囊的带子,不再迟疑,继续向前赶路。

    先要去弄清楚,我是谁。

第四章 离魂症(二更)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胜保的大营。

    今天战斗的结局,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在一场有代差的战争中,清军最终的败退大概是难以避免的。所不同的是,因为那一次成功的突袭,大概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知道,清军兵败之后,胜保本人会退居定福庄,要在那里整军,收容败兵流卒。定福庄在八里桥的西北二十余里处,关卓凡估摸着自己走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见到了庄外的军帐。

    他之所以要急着赶赴这里,是因为急于要找回自己的身份。

    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自己是京营中的一名低级武官,职位是九品的外委翎长,其他的,便一概不知。而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他要找到他的同袍,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另有一件听上去很古怪但却必须打听清楚的事,是自己的年龄。

    到了营边,他便把今天跪在地上侯斩时,监斩官最后一次所喊的几个名字,报给了哨兵——阿尔哈图,蔡尔佳,图们。这些是与他一起冲锋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的。

    败军之中,各种部队的番号繁杂,因此找人反而成了正当的理由。关卓凡的运气好,很快哨兵就带着一个人来接他了。

    “关三!”出来的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武官,略略一蹲,一把抱住了关卓凡的腰。

    抱腰礼是旗人好朋友之间的一种礼节,一般是由年少者向年长者行礼。关卓凡见这个络腮胡子明显比自己的年纪大,行这个礼,当然是因为感谢今天他一嗓子喊出“不服”来,救下了众人性命的缘故。

    “先到我的帐子里去坐,我已经让人去叫老蔡了!”络腮胡子携了他的手,一路把他带进了大营中的一间帐篷。帐子里却已经坐了一个人,五短身材,极是健壮,见到关卓凡,眼中放出惊喜的光来,站起身,居然就地给他请了一个安:“小关,多谢你!”

    这就比抱腰礼更重了,见得感激之情尤重。关卓凡正要还礼,却被两个人拉住了。

    “你这就甭客气了,我跟老阿这两条命,都是你小关赏下来的。”

    这个是蔡尔佳,络腮胡子的是阿尔哈图。关卓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两人,问道“别的人……”

    阿尔哈图的目光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一起冲的七个,活着的就剩我和老蔡,本来以为你也回不来了……”

    “别说这个了,都是天数!”老蔡挥了挥手,对关卓凡笑道:“你今天是威风极了,老阿也不差,他亲手砍了一个洋兵。”

    “有这样的事?恭喜阿大哥!”关卓凡心想,原来阵亡的敌军中,有一名是被老阿杀的。

    “要紧的是抢了首级回来,这可是个稀罕物儿!”老蔡兴致勃勃地说,“大帅说了,要保老阿一个骁骑校,这以后在骁骑营中,可不就是咱们的正经上司了么?”说罢哈哈大笑。

    关卓凡心说,原来咱们是骁骑营的。骁骑校是正六品,跟绿营里的千总大致是一个级别,若是实职,那也很值钱了。

    阿尔哈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拦住话头:“可不许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来来,咱们喝酒!”说罢,从铺后掏摸出两个大的油纸包,一个葫芦,得意地笑道:“老祥记的酱牛肚,卤羊肉,不坏吧?酒是在街上的大酒缸打的烧刀子,将就喝。”

    三个人在帐中喝酒吃肉,不觉都有了些酒意。

    “兄弟,”阿尔哈图感慨地说,“我们原来都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

    “阿大哥,这话我当不起,”关卓凡笑道,“今天也就是一时侥幸罢了。”

    “老阿说的没错。”老蔡接上了话头,“小关,我一直说你人挺好,就是太过胆小窝囊,有时候么……嘿嘿,有时候还有点草包,谁料想今天见了真章儿!你跟胜大人回话,那份神气哟,我当时跪在地上想,这小子八成是疯了吧,谁知道胜大人还真吃你这套!”

    关卓凡一直有个疑问,见说到这,便乘机问道:“两位大哥这么豪壮的人,怎么今天也犯了临阵返逃的军律,弄得要杀头啊?”

    “我跟老蔡是吃了同一个亏。”阿尔哈图苦笑一声,摇着头说,“我们这十几匹马,是生马。头一次冲锋的时候,对面鬼子刚射了大火箭过来,这些畜生就炸了,四处乱跑。往前跑的没事,往左右跑的也没事,偏偏我们两个被一直驮到大帅跟前去了,勒都勒不住!你说,不杀我们杀谁?没地儿说理去啊。”

    原来如此,关卓凡听得笑了起来。

    “对了,营里的乌佐领,刚才还来问过你。”阿尔哈图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大帅是应承了你的,只要不死,给你一个翎长的实缺,我明天就带你找乌佐领办去。”

    “这个……”关卓凡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个缺,我不打算要了。”

    “什么?!”老蔡惊呼一声,“你小子八成是又疯了吧?”

    清朝自平洪杨的军兴以来,连年征战,以军功被保举的人极多,加上清朝有捐官的劣制,导致名器滥觞,品秩就变得不那么值钱,一个官的位子,倒有三个人等着去坐。曾有大将的亲兵,积功保至三品大员,然而无官可授,只得还是继续当他的亲兵。这些事在后世,是被当做笑话来说的,但同时也说明,实缺才是最让人眼红心热的东西,因此老蔡有这样的反应,毫不奇怪。

    但关卓凡也有自己的考虑。兵凶战危,高收益带来高风险,即使是七品实缺,过的毕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见得次次都能像今天一样死里逃生。既然是打算好好地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他还是想替自己寻一条别的路,先求一个稳当,安定下来再说。

    可是这些话,是没有办法跟蔡阿两人明说的。关卓凡想了想,觉得正好把自己编造的一个理由,向两人提出来。

    “不瞒两位大哥说,”他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迷惘的表情,“小弟现在,除了看见两位大哥,还能记得起来,今天之前的事,却什么都忘了。”

    蔡阿二人,目瞪口呆地听着关卓凡把自己失忆的经过讲了一遍,他是如何中了法国鬼子的一发炮弹,如何靠了黄骠马的遮挡才大难不死,如何晕厥于地整天不醒,如何步行半夜才打探到大营的所在,如何见到两位大哥便象见到了亲人……诸般种种。说起来,除了失忆两个字外,其他的倒是句句不假。

    两人听完,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对望一眼,还是由老蔡先开了口。

    “小关,你这是离魂症!”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蔡,郑重其事地说,“西洋人的兵器,最是邪门,大炮一响,多少人都是失魂落魄!不过不要紧,我看你三阳俱在,神有所属,只要回家静养一段时日,丢掉的一魂,自己就能慢慢地寻回来。”

    这个说法好!关卓凡心想,这样自己离开大营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了。

    “关三,那你还能记起家里的事吗?”阿尔哈图为人老成些,替他想得也多些。

    关卓凡摇了摇头。

    “哦——”老蔡也明白过来了,他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就得给他补补课了。

    “你和老蔡,都是镶红旗的,我是正白旗的,咱们都是好哥们儿。”阿尔哈图说道,“你家在城南的寿比胡同住,南起的第三……还是第四个院子,反正明天我送你回去。你的老爹老娘和大哥都不在了,别的……别的……家里的事,你平时跟我们说的也不多。”说到这里,阿尔哈图看了一眼老蔡,两人的脸上不免都有些尴尬惭愧之意。

    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穿越的这位,生前的人缘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跟老阿和老蔡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哥们儿”。他们两位现在对自己如此亲热,大抵也是因为自己今天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的缘故。

    “唉,要是马额齐也在就好了,平时你跟他最好。”老蔡惋惜地说,“可惜今天第一次冲锋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也真可怜。”

    马额齐,关卓凡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以前的事不管怎么样,从今天起,我当两位是我哥。”关卓凡很诚恳地说,“明天我自个儿回家就行,京城就这么大,丢不了!倒是营里,有两件事拜托两位哥替我办一办,一是替我告个假,反正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打不了仗。二是乌佐领那里,替我把那个翎长的实缺辞了,我还是做我的外委翎长好了。”

    同样叫做翎长,分量却大不一样。外委翎长,也叫蓝翎长,意思是编制之外的委任,虽然也有品秩,但只是九品。而翎长,却是正七品的职衔,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

    “不成!”阿尔哈图沉思半晌,摇头说道。见关卓凡看着自己,连忙说:“你别误会,替你告假,那是一句话的事,交给我来办。不受实缺这个事,我看不能这么办。好歹先把七品的部照领了,再把那两身官服领了,穿出去吓吓人也是好的。受不受实缺,也不急在这一时,可以从长计议。就算到时候真不要这个官,那也得跟老乌讲讲斤头,几百两银子的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关卓凡明白了,这个缺,他如果不要,自然有人抢着要,乌佐领就大有机会中报私囊。阿尔哈图是真心替他打算,才会跟他说这一番话,心里感激,说道:“阿大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用你怎么操心,明天一早,你只要露个面就好。其他的我替你办,连书办那里的使费,都算我的。”

    “那怎么行!使费还是该我来出。”关卓凡不答应了。按当时的陋规,凡升职的官员,必得向发放部照的书吏送上一笔贿赂,才能过关,否则有的是挫磨你的法子,决不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拿到手续。而领取官服之时,也是一样。具体需要多少钱,关卓凡不知道,但自己升官,却让别人掏钱,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

    “小关,这钱归我和老阿来出,你就别管了。”老蔡见阿尔哈图犹豫着不说话,索性接过了话头,“你是不记得事了,我跟你直说了吧,你的景况,不大好!”

    这句话一说,关卓凡懂了,说白了,自己没有钱。郁闷当场,说不出话来。

    穿越到这么一个倒霉鬼身上,死爹死娘死大哥先不说,居然穷得连升官的使费都拿不出来——老天爷,你把这个叫做一条出路?

    “对了,”老蔡眼睛一亮,想起一件事来,“你从前提过一回,你订过亲!”

    我订过亲?关卓凡大感兴趣。

    “就是……就是……”老蔡又吞吞吐吐起来,“就是到底娶了没有,不知道。”

第五章 如花似玉的美人

    第二天,阿尔哈图和老蔡两个,按照昨天晚上商量好的,替关卓凡跑了一早上,终于把他七品武官的部照和官服给办了下来。回到帐子里,帮他把自己的那点东西,和部照官服一起,打了一个包裹,临行前,又往他的包裹里塞了二十两银子。

    “兄弟,别嫌少。”阿尔哈图握了他的手说,“好好养病,有什么事,让人来通一声消息。反正咱们骁骑营离不了皇城根儿这一块,下一仗在哪里打,你在城内总能打听出来的。”

    “阿大哥,蔡大哥,你们……也多保重。”关卓凡看着他新认的两位大哥,心里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从崭新的部照上,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己亥年五月。他在心中推算了半天,也就是说,他这位本家,今年是二十一岁。

    从二十三岁穿越到二十一岁,倒让他有白白赚了两年生命的感觉。

    “咱们吃兵粮的,一接上仗,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老蔡也有些黯然的说,“要是我跟老阿还能活着回来,咱们哥仨再好好喝一顿。”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实情跟他们说一说,让他们免去这些担忧。

    “不会再打仗了,”他笃定的说,“接下来,就要办理和议。”

    蔡阿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半信半疑,不知道关卓凡何以敢这么肯定。不打仗当然好,可是不打仗,难道放洋鬼子进城?然而想到昨天关卓凡在胜保面前,表现出的那一份见识,他们不由又生出了几分信心。

    “小关,这靠谱吗?”老蔡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皇上娘娘,可都还在紫禁城里头呢。”

    “皇上娘娘……反正你们信我的,没错。”关卓凡不能再说下去了,默默摇了摇头,心道:你们的皇上娘娘,此刻怕已不在紫禁城中了。

    他没有记错。

    就在关卓凡告别了两位大哥,迈步走出军营的时候,文宗咸丰皇帝,带着五岁的皇太子和所有的嫔妃,乘着内务府紧急准备的车驾,由健锐营和前锋营扈从,出安定门,一路向北,奔往热河的行宫。

    关卓凡不知道的是,在离开城门一箭之地的官道上,咸丰皇帝曾喝停了御轿,掀开轿帘,向这座巍峨的大城,回首凝望。

    他将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

    *

    关卓凡背着包裹,从广渠门进了京城,一路打听着,向城南行去。他虽已卸了甲,但还是穿着戎装,身挎战刀,加上一口纯熟的京片子,人人都知道他是前方下来的旗兵,因此但凡问路,无不热心指点。

    他的心里,此刻却是心潮起伏,就像守财奴进了金库一样激动不已。当一个历史专业的人,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活生生的历史,那份狂喜,实在是难以言表。

    这是南来顺,专做西北小吃的名店,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是瑞蚨祥,驰名百年的绸缎庄,谁能想得到,百年之后的人们,只有到批发市场才能寻回量绸裁衣的感觉?这是小肠陈,卤煮火烧天下第一;这是大栅栏,全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大清朝的cbd啊……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数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位于城南的寿比胡同。

    进了胡同口,关卓凡的心情一变,刚才的兴奋和激动,逐渐被慢慢涌起的惴惴之意所取代。近乡情更怯,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了,可是家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还有些什么人,到现在他仍是不甚明了。

    对自己家里的事,老阿说得语焉不详,那是因为自己以前跟他说得不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恶的是老蔡,订亲的事,吞吞吐吐说了半句,可是自己到底娶没娶上,他又不知道了。这么大的事,他老蔡平时要是向自己问个清楚该多好呢……

    脑子里这么胡思乱想着,人已走到胡同内的第三家门前,咬咬牙,叩响了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服饰,多半是个长随一类的人物。他见到关卓凡,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言语之间倒还算客气:“是关少爷啊,有事吗?”

    喊“关少爷”,那就不是自己家了。关卓凡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住,走错了。”

    “哦哦,不打紧的。”那人把门掩了一半,忽然又探出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关少爷,我们家大爷上衙门还没回来,你要告帮,晚点儿再来。”

    告帮,就是借钱。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果然是个穷二代。胡乱应了两句,退了出来,向下一户走去。

    下一户,就是胡同内的第四家了,按阿尔哈图的说法,不是第三,就是第四。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大门,见门上的黑漆已是斑斑驳驳,两只门环上,也是铜绿盎然,可见里面的人家境况不佳。

    站在门前,那个恼人的问题又浮现出来:我到底是没媳妇儿还是有媳妇儿呢?若是没有,那当然好,无拘无束,海阔天空,想办法凭本事挣个一妻二妾的,也是乐事。若是有媳妇儿呢?甚至来开门的就是他媳妇儿呢?那就……

    那就可以行房。

    他被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身上没来由的一阵燥热,心里砰砰直跳,上前拍响了门环。

    过得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来。

    关卓凡心里那点儿猥琐的绮念,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瞪着眼前这个老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我不是没爹嘛,怎么冒出来这一个?

    老头却热情得很,看清楚是他,顿时双眼放光,咧开了嘴笑道:“三少爷,你回来啦!”又扭头冲里面喊:“三少爷回来啦。”

    我回来了。

    关卓凡长吁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自己的家了。他迈过门槛,身上的包裹却被老头抢着接了过去,关上门,带着他往里面走去。关卓凡明白了,这是个老管家啊——我是少爷,家里居然还有个老管家……

    他这辈子,或者说“上辈子”,从来没被人称呼过少爷,不禁有点飘飘然了。再看门内,居然是个两进的院子——外间是个小院子,设着两间耳房,中间有一道拱门通往里面,里面应该就是正院。这种结构,若是放到后世的京城,就算得上是豪华型的四合院了。院子里干净整洁,只是似乎久未修葺,不免略略显得有些破败。

    他穿过拱门,进了正院,里面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样。北面是正厅,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而靠拱门的这一侧,在拱门两边各有两间小的倒座房。

    正在四处打量,忽然东厢房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妇打扮的丽人来,二十来岁年纪,穿一件月牙白的单衣,肤若凝脂,秀发如云,美目流盼,貌似天仙,激动地冲着他喊道:“卓凡,你回来啦!”

    我要死了。关卓凡只觉得口干舌燥,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心想:原来老天爷是让我先苦后甜!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在这儿等着我哪……

    正在喜不自胜,却听身后的老管家笑道:“大奶奶,三少爷平安无事,这就好喽。”

    大奶奶!

    关卓凡正在飘飘荡荡的一颗心,仿佛从云端狠狠摔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他咽了口唾沫,勉力牵动嘴角,让自己露出一丝笑容,艰难地叫了一声:“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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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怎样养活她们(二更)

    关卓凡的刀和行李,由老管家图伯送到西厢房去了。因为他还没有吃饭,他这位如花似玉的嫂子,带着一个丫鬟,替他在正厅的饭桌上摆了饭菜,然后坐在一旁看他吃。时间早过了晌午,所以饭菜都是凉的,他看了看,一盆稀饭,三个馒头,几样小菜,只是不见丁点肉星。

    他早就饿了,就着稀饭,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拍拍肚子,也就吃了个七分饱。

    嫂子看出来他意犹未足,脸上一红,说:“卓凡,没吃饱吧?回头我让小福去肉铺割块大肉来,晚上煮了给你吃。你们提刀弄枪的人,不吃饱,没有气力。”

    关卓凡看得出家里的窘迫,连忙言不由衷地说:“饱了,饱了。”呆呆地看着她,心说:我这个大哥是个倒霉鬼,这么漂亮贤淑的媳妇都守不住,自己先死了,没福气啊。

    他嫂子似乎见惯了他这副神态,不以为意,脸上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声问道:“卓凡,都说八里桥打败了,旗兵死了有上万人,是不是真的啊?”

    “败是败了,倒也没死这么多人。”关卓凡明白了,嫂子和图伯为什么见到自己这么激动——原来是在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阵亡了三千多,僧王爷的蒙古兵死得多些,京营和绿营,加起来也就一千的洋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试探着说道:“对了,马额齐阵亡了。”

    “啊!”嫂子惊呼一声,捂住了嘴,“这是怎么说的……他孩子才三岁,以后孤儿寡母的,唉,难了。”眼圈慢慢红了。关卓凡看她的反应,知道这位马额齐不但与自己是好友,而且看来两家之间也都认识,心想以后应该抽时间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的,就帮上一把。

    正这么想着,从厅外忽地跳进来一个小丫头,垂髫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玲珑可爱,一见关卓凡,就笑着朝他跑来。

    不用说,这个必是大哥和大嫂的孩子了。虽然这个嫂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这时的女人嫁人早,生育也早,有个四五岁的女儿,倒也不算出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真是连一点机会都不留啊。正要开口,却听小女孩清脆地喊了一声“三哥”,扑到他的怀里来。

    三哥?原来不是嫂子的女儿,倒是自己的妹妹?关卓凡有点发蒙,心说我那个死鬼老爹真够可以的,还留下这么小一个妹妹给自己。

    嫂子却说话了:“小芸!乖乖出去玩,姐姐有正事跟你三哥说呢。”

    怎么又是姐姐了?关卓凡彻底蒙了,在脑子里绕了好一会,才忽然想明白:这个小丫头,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嫂子的妹妹。

    想通了这一点,不知怎的,心里感觉到一阵轻松。

    *

    关卓凡在西厢自己的房里,用图伯打来的井水,痛痛快快地大擦大抹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褂子,躺在炕上,舒服地透了一口气。

    家里的情况,大致弄明白了。一位漂亮的嫂子,带着一个幼妹,一个老管家图伯,一个粗使丫鬟小福,再加上他自己,一共是五口人。他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的第一步目标,就是要把这五口人养活好。

    嫂子虽然没跟他叫苦,但家里的状况不好,从刚才的饭菜上就能看出来——因为他回来了,才下狠心买一次肉,若不是窘迫无计,断然不至于这样。至于房子,或者是老爹留下来的,或者是大哥留下来的,而老爹和大哥过去是个什么状况,以后慢慢地总能弄清楚。

    目标有了,该怎么实现呢?他一时没有主意,于是换个思路,先回忆一下别的人穿越后,是怎么发家致富的。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奇珍异宝来的,比如说镜子啦,水晶啦,玻璃球啦,人工珍珠啦什么的,随便拿出几个,就能换来金山银山。自己呢?净身出户,光溜溜的连根毛也没带过来,这条路,走不通。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牛逼技能来的,理工男,科学帝,才一落地,就开始挖煤采矿炼钢材,造机枪,造大炮,造坦克,造军舰,就差把宇宙飞船也造出来了。自己呢?文科男一枚,电脑坏了只有干着急,换个灯泡都要计划半天。这条路,也走不通。

    有的人穿越,是带了一身本领来的,特种兵,大杀手,武林豪杰,不管穿越到哪个年代,都能大杀四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立万扬名,是个人都得跪在他脚下。自己呢?虽然自觉刀马的功夫也算娴熟,但距离传说中的高手高高手,只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因此这条路,也不成。

    要不然就……抱大腿?选个史书上的牛逼人物,冲上去猛表忠心,从此成为一根腿毛,吃喝不愁。这听上去,倒像是一条可行的路,然而战乱年代,要抱准一个安稳的大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抱准了能不能抱得稳,抱稳了又会不会被意外的变故所击倒,这些都是问题。要知道,虽然大腿是在史书上,但你可不在史书上,没有什么能保障你的前途或者生命,因此说,大腿有风险,想抱需谨慎。

    好在自己还有一项技能,是肯定可以在这个时代谋到一碗饭吃的。但是这个技能要不要用,什么时候用,他还没有想好。不过不急,反正还有后手——关卓凡知道,既然自己是旗人,那么按例是每个月都有一份钱粮可领的。嫂子是孀居,每月也应当有一份抚恤钱可领。两份加起来,供养五口人的吃喝,大约还是够的。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觉得可笑,这不就是混吃等死么?

    既然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先不去想了,自己包裹里还有阿尔哈图送的一锭银子,回头拿给嫂子,先花上一阵。刚才看了黄历,今天是八月初八,离英法联军进城,还有二十天,不妨慢慢地琢磨。脑子一松,身体上的倦意就浮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没睡多久,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争吵,心里一动,跳下炕来,把门打开一线,向外望去。

    正在大声说话的是个店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身宽体胖,中气十足。

    “关家嫂子,不是我信不过你,可这眼看就八月半了,你家欠的六笔米钱,怎么也该还了吧?我们也是小本经营,一年三节,欠债还钱,不管在哪儿,都是这个道理不是?”

    “是是是,一向承您杨老板的情,没有不还的道理。这不是说先还上一半嘛,还有一半,请您再展上半个月,等九月的例钱关下来了,就给您送去。”他嫂子在低声下气的求着情。

    杨老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大声说:“关白氏,我看你是个寡妇,让着你,你倒跟我装起可怜来了。”向站在旁边,正拎着一块肉发呆的小福一指,“肉是什么价?米是什么价?没钱还债,倒有钱吃肉?”

    关白氏,自然是姓白,在姓氏前冠了夫姓。白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把头一扬,说道:“行,我家两个月吃这一回肉,让您抓住理了。您宽限一天,我明天去卖了……卖了……”

    “卖个屁!”杨老板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家还有什么可卖的?除非是你把自己卖到……”话没说完,脸色忽然变了,刚才趾高气扬的他,此刻却变得有些讷讷的,身子也往下矮了矮。白氏正被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他忽然这样,不由顺着他的眼光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青年武官,穿一身簇新的犀牛补服,红穗凉帽上缀着素金顶子,脚踩一双快靴,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叉开五指,一掌扇在杨老板脸上。

    “卓凡,你这是……”白氏看着关卓凡这一身官服,又惊又喜,又怕他手重把杨老板打坏了,连忙把他往回扯。

    杨老板只道白氏一个寡妇可欺,再加上中秋节收账天经地义,因此话捡难听的说,怎么也要逼她把钱还了,哪里想得到这一闹,闹出个七品武官来。自己的话说得太阴损,理亏在先,被关卓凡这一掌打得跌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弓着身子在一旁捂着脸,不敢吱声。

    “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关卓凡涨红了脸,指着杨老板说,“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的好。不就是钱么?图伯,给他!”说罢,把银子往图伯手里一放。

    图伯觉得手一沉,拿起细看,只见一根银筋直通到顶,正是二十两的足纹京锭,顿时腰直胆壮,托着银子,凑到杨老板跟前,说道:“杨老板,您瞅瞅,我家少爷这银子不假吧?一共欠您九百四十文制钱,折成银子,六钱二分!这是二十两,您受累,给找找吧。”

    杨老板却不敢接了——几百文铜板的事,弄出这么大一锭银子来,哪里找的开?不敢看关卓凡,支吾半晌,只得苦着脸道:“这一点钱,值得甚么,等到年下一块算好了……关家嫂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大量,想来也不会计较我。三少爷回来了,这真是大喜,大喜……”

    一边口称“大喜”,一边扯了伙计,哈着腰退出去了。

第七章 秀色可餐的嫂子

    晚上这顿饭,便分外不同。白氏亲自下厨炒了好几个菜,又让图伯打了酒回来,冷落多时的四合院,变得热闹起来。往日里,图伯和小福都是与白氏一起在桌上吃饭,但今日多了关卓凡往桌边一坐,他们便说什么也不肯坐上来了,在旁边匆匆吃完,却又不愿走,挨挨蹭蹭地站在厅门口,看不够似的瞅着关卓凡那身官服。

    “图伯,”关卓凡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唉,”图伯忽然掉下泪来,“自从老爷不在了,咱们家就再也没看见过这身衣裳了。”

    唔……关卓凡哑然。看来还是阿尔哈图替自己想得周到,这身七品的官皮,虽然是武职,却也能管不少用处。听图伯的口气,自己的老爹生前也是个官,只是大不到哪去罢了。

    “姐——”小芸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一份饭菜,盯着桌上,轻轻扯着白氏的衣袖,“我还要吃肉……”

    “别闹,不是吃了吗?”白氏哄着小芸,“乖乖出去玩,明天姐给你买麻糖吃。”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关卓凡慌忙把小芸揽过来,用筷子夹了两块最大的肉,放在她的小碗里,“慢慢吃,吃完了三哥再给你夹。”

    白氏眼圈一红,把脸侧了过去。

    “嫂子,”关卓凡看着小芸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子也有些发酸,“家里……这么难?”

    白氏把心情平复下来,慢慢地说:“这几个月跟洋人打仗,京里人心浮动,什么都贵了,四十文钱还买不上一升米。我的抚恤银本来是每月一两,现在跟别人家的钱粮一样,都是减额发放,大家都骂肃大人,说他黑心眼子。”

    这个挨骂的肃大人,说的自然是肃顺。他为咸丰皇帝所宠信,是实际上的首辅,也就是宰相的身份。关卓凡读清史的时候,对肃顺还是佩服的,他敢于克扣旗人的钱粮,拿去支应前方打仗的兵士,这在关卓凡看来,原是正办。旗人不耕不作,凭什么每月白拿一份银子呢?然而现在设身处地,看着家里的惨状,听白氏这么一说,对肃顺不由得也有些痛恨起来,心中感慨: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他想了想,又问白氏:“不是还有我的那份儿吗?”他知道按照清时的规矩,他算马甲,每月应该有三两的例牌银子才对。加上军中的饷银,家里怎么也不至于难成这个样子啊。

    “你……”白氏奇怪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忽然展颜一笑,“嗨,怎么净说这个,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吃点。”说罢,提起酒壶,替他把空了的酒杯倒满。

    关卓凡知道自己问岔了。看来他的那份钱粮,加上每月的军饷,多半都是被自己信手挥霍了,不曾有一分交到白氏手里。心下惭愧,寻思半晌,说道:“嫂子,那二十两银子,你收起来,给小芸换身衣裳穿。今后的日子,不用再担心,一切有我。”

    白氏看着自己这个叔子,觉得他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心中安慰极了,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那不成,银子你还是自己带上。穷家富路,你在外面,难保有用钱的时候……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了。”

    “不走了?”白氏仿佛不敢相信,颤声问道:“你不走了?”

    “不走了。”关卓凡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个懒腰,笑着说道:“我来养活这个家。”

    *

    这些天,白氏脸上都是喜洋洋的,连着图伯和小福,说话和做事的精气神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家里多了关卓凡,还是个官身,让这个家重新有了一个精神上的依靠,有了希望和奔头,不再只是苦哈哈地熬日子。连城外的战火,也都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关卓凡却老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三餐的时候才出来。每次小芸想找他去玩,都被白氏一把扯回来。

    “别去打扰你三哥!”她总是这样警告自己的小妹,“他在做文章。”

    说他在做文章,那是抬举关卓凡了。事实上,关卓凡是在做一样很接近于写文章的事——他在学写字。

    这段时间,他旁敲侧击的,又多弄清楚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老爹算是个“五品京堂”,在光禄寺任个闲职,四年前去世了。大哥叫关卓英,凭朝廷的恩荫,有了个监生的身份,然而身体一直不好,又染上了一桩恶习:抽鸦片,两年多前也去世了。白氏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孀居,没过多久,娘家的人又尽数死在太平军手里,只有一个幼妹被邻人带着逃了出来。

    至于关卓凡的“本身”,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曾经读过一阵书,没读出什么名堂,后来还是靠了几年前家里跟胜保夫人攀上的“瓜蔓亲”,认了胜保做“四叔”,才在骁骑营里补上了一个名字。他的那门“亲事”,是他还小的时候,老爹跟一位好友,都察院一位姓冉的都事之间,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言,后来那位冉都事外放贵阳府的通判,跟着便是洪杨乱起,音讯全无了,当不得真的。

    关卓凡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学过的文化知识捡起来,尤其是写字,这对他的未来,甚有关系。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他对古文和繁体字并不陌生,阅读和断句都没有丝毫问题,甚至还能作上几首五绝和七律,大家常夸他“淫得一手好湿”。然而当他操起毛笔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写字的动作,属于“身体记忆”,倒是纯熟得很,没有滞碍,但是写出来的繁体字,却往往缺笔短划,似是而非。这是简体字改革的训练成果,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狠下苦功夫,一定要把这关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二十六,关卓凡算了算日子,一大早就把家里人都喊到正厅里来。

    “三天以后,洋兵会进城。”他看着大家,“有几样事,要交待一声。”

    这一下晴天霹雳,图伯和小福都吓得目瞪口呆,倒是白氏还镇静些,她知道关卓凡既然这么说,一定已经有了打算,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他交待事情。出奇的是,没有人问他怎么会如此肯定,仿佛大家都认为,三少爷知道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的。

    关卓凡有点小郁闷,他原来准备好的一套“掐指一算”之类的说辞,竟然没用上。他看了看白氏,她依然娴静的样子让他很佩服,心想: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嫂子,还真是有点道道。清了清嗓子,一件一件地交待。

    “家里要备齐一个月的米面青菜。”这是第一件。

    “三天以后,不许再出门,实在有事要出去,只许图伯一个人去。”这是第二件。他看看小福,又加一句:“你要是敢出去看新鲜,当心洋鬼子把你抓去做压寨夫人。”

    小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图伯给我弄几块木头回来,”他拿手比划了尺寸,“再买点白色的桐漆。”这是第三件。

    “还有,我今天说的话,任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他脸色郑重地叮嘱,在空中虚劈一掌,“这可是杀头的罪!”

    等到图伯和小福都去了,他转向白氏,要说句特别的话。

    “额……嫂子,”他斟酌着用词,“到时候,你这身衣裳……换换,还有你的脸……”他做了个擦脸的动作。

    白氏一脸的不明白,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关卓凡急了,实话脱口而出:“你生得太好看,当心洋鬼子就地拿你当了压寨夫人!”

    白氏的脸腾的一下羞得通红,垂下头,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语不发。

    关卓凡知道她听明白了,看她的样子,心中好笑:你把衣服揪那么紧干什么,又不是我要拿你当压寨夫人……

    唔……压寨夫人?

    他看着面前秀色可餐的嫂子,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燥热。

第八章 别碰我家的女人(二更)

    米买回来了,面买回来了,豆干,腌菜,卤或熏的各种肉,都买回来了,把小厨房堆得满满。白氏和图伯小福,脸上的神色一天比一天紧张,只有小芸,仍然漫不在乎的嘻闹。

    关卓凡却一直在对付那几块木头,又锯又刨,又是涂漆,忙了两天,终于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一个简单而又奇怪的东西。

    “三少爷做的是什么?”白氏不认得,偷偷问图伯。图伯摇摇头,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第三天,关卓凡便招呼图伯,两个人一起把这玩意儿挂到了小院子正对大门的墙上。

    那是一个白色的十字架。

    白氏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十字架,怯怯地问:“卓凡,这是干什么用的啊?”

    关卓凡叹了口气:“辟邪。”

    到了八月二十九这一天,从清早开始,关卓凡的心情便一点一点的变坏。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在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然而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并不能让他与外界隔绝开来,当英法联军攻城的炮声响起来时,他还是清楚的听见了。

    法军攻城北,英军攻城南,僧格林沁在德胜门还要打一小仗,不过这已经无关大局了。我的首都注定要在今天下午,沦陷在外国兵的手里。而五天之后……

    五天之后,他们就要放火烧园子了。

    圆明园。

    *

    整整一天,关卓凡都觉得心头烦闷。吃午饭的时候,白氏在门外轻轻喊了他两次,他只装作没听见。到了晚上,枪炮声稀落下去了,只是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冷枪。他心情平复了些,走出屋子,跟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我教你们一个手势,”他向大家比划了一个十字架的手势,额头,胸口,左肩,右肩,“要是遇见洋兵,或者可以救急。”

    大家都诚惶诚恐地跟着他学,动作认真而滑稽。

    他看了看白氏。她已经换过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也擦了灶灰,额头上一块,左脸一块,右脸一块,每一块都是圆圆的,涂抹得很均匀——我说姐姐,你是在擦胭脂么?

    老天,让这帮鬼子赶快滚蛋吧——白天那种烦闷的心情又回到身上。他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天已经黑了,没过多久,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阵打门的声音,接着便是大人的惊呼声和孩子的哭声,还夹杂着听不懂的怒喝声。

    他坐起身来,心里一紧:英国鬼子来抢东西了。过了一会,听见噗通一声,仿佛院子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竖起耳朵再听,却又听不见什么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女人的低呼,跟着像是被捂住了嘴,声音攸的中断了。

    白氏!

    关卓凡只觉浑身的热血忽地涌上了头,抽出马刀,飞也似的冲出房间,跑到东厢白氏的房门口,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在幽幽的烛光下,赫然见到一名红衣白裤的英国兵把白氏逼在炕角,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试图撕扯她的衣服。看见有人闯进来,英国兵慌忙跳起身来,伸手去抓倚靠在炕边,上了刺刀的步枪。

    脸上是一部大胡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我草你妈的印度阿三!关卓凡一刀挥出,就在印度兵刚刚抓起步枪的时候,锋利的马刀将他的右手齐碗斩断,哐啷一声,步枪连着一只黝黑的手,掉落在地上。印度兵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老子送佛送到西!关卓凡扑上去,跨坐在印度兵身上,倒转马刀,刀尖向下,朝印度兵的胸口扎了下去,恶狠狠地低声骂道:“法克!”

    印度兵用左手勉力托住关卓凡握刀的右手,眼睛乱眨,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这句熟悉的“国骂”,用不熟练的英语慌乱地哀求道:“no法克,no法克……”

    “法克!”关卓凡手上加力。

    “no法克,no法克……”

    “噗!”一把剪刀,狠狠扎进了印度兵的脖子,他左手一软,顿时被马刀透胸而入,刺穿了的心脏,哼也没哼,身子一挺,死了。

    关卓凡喘了口气,惊奇地回头望去,只见白氏手里握着还在滴血的剪刀,胸膛起伏,浑身颤抖地望着死去的印度兵。

    我就说这个嫂子有些道道,果然没看错——他猜得到,白氏手里的剪刀,必是放在枕头底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他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嫂子,没事了。”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接过剪刀扔在地上,这才敢试探着扶住她的肩膀。白氏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虽然看她衣衫还是整整齐齐,应该没吃什么亏,但怕就怕她想不开。关卓凡连忙紧紧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道:“没事了,咱什么亏也没吃,就要了他的狗命。嫂子,你可不许想不开啊。”

    白氏抽抽嗒嗒地说:“他把我抱太紧了,我都腾不出手来……”关卓凡心里一虚,心道:抱得太紧,这不会是在说我吧?连忙把抱着她的双手放松了些。

    “我都腾不出手来,使你教给我的那个咒……”白氏说完,觉得既窝囊又委屈,又哭了起来。

    什么咒?关卓凡迷茫了,转念一想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划十字的手势。暗暗好笑,却见丫鬟小福牵了小芸,正站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图伯听见声响,也提着灯笼从前院赶了过来。

    白氏刚才是受惊过度,下意识的扑在关卓凡的怀里,现在见到图伯小福和妹妹都来了,忽然醒悟,自己跟小叔子抱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顿时大羞,把关卓凡一推,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又不是我主动的……关卓凡觉得自己背了个黑锅。看白氏不像会再去寻短见的样子,松了口气,心说这黑锅背就背了吧。先做个手势让小福把小芸带回房间,又招手叫过图伯,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提了刀,接过图伯手里的灯笼,走到院子里。

    英军里有印度兵,他并不感到奇怪,两次鸦片战争和后来的八国联军里,都有相当数量的印度人。奇怪的是,这个死掉的印度阿三,是从哪里跑进来的?他走到院墙下,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明白了,这家伙是跟同伴在隔壁抢劫财物,临时起意,不知踩着什么翻过墙来,想吃独食。刚才那一声重物落地,想必就是他跳下院墙的声音了。

    就在这时,从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叽里咕噜的呼喊。他知道这是那个死鬼印度兵的同伴在找他了,当下把身子紧紧贴在院墙上,仔细听去,大概是两个人。那两名印度兵没找到人,互相嘀咕了几句,急急出了门,朝巷口跑去了。

第九章 人无横财不富

    “操他娘的洋鬼子!”从隔壁传来了压低了声音的大骂,过了片刻,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关卓凡默然,心想谁让你们家大门修得最气派呢?不知这一回被抢走了多少东西。

    回过身,见白氏带着小福,正在用水擦洗屋内的血迹,图伯已经把印度兵的尸首拖到旁边,开始在院墙下挖坑了,旁边杂乱的堆着印度兵的步枪,子弹袋,火药袋和两个包裹。关卓凡穿越前的研究方向是世界史,很清楚这种前膛枪在欧洲已经处于被淘汰的边缘,不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什么帮助,于是只拎起两个包裹回到西厢房,把刀上的血细细地擦干净了,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袍褂,坐在炕边思索着。

    作为一个七品武官,今天是他第一次杀人。八里桥之战给他带来的改变确实很大,当他面对那个印度兵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任何的胆怯和犹豫,而干掉这个印度阿三,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负疚和不安。

    活该!他心想。印度人自己的国家被英国佬占据,居然还帮着主子欺负到天朝头上来了,可见是死有余辜。至于包裹里的东西,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

    他先打开小的一个包裹,只见里面有两块粗糙的茶砖,一盒鼻烟,几块不知是牛肉还是马肉制成的肉干,一把小刀,一些散碎银两,最亮眼的,是十几枚黄灿灿的金币。

    金镑!关卓凡抓起一枚,就着油灯的光亮看去,果然见金币的背面浮印着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他算了算,这十几枚金镑,在十九世纪的英国,是足够一个中等之家生活一年的。看来这个阿三还真是聚敛了一笔小小的财富啊,可惜白白便宜我了,老子连谢字都不用说一个。

    他将金币推在一旁,先把那堆散碎银子扫进腰间的荷包,大概有个七八两的样子。再拿过那个大一些的包裹,刚一打开,便觉一阵银光耀眼,细细一看,不由呆住了。包裹底下,是二十几个雪白的银稞子,上面是两锭黄金,还铺着些细软首饰,单看那个祖母绿的戒子,就知价值不菲。这一份东西,算下来怕要值个两三千银子!

    然而这个印度阿三哪里来的这许多钱财?他楞了一会,忽然想明白了,这是刚刚才从隔壁抢来的。

    隔壁遭抢的一家,正是他第一天来到寿比胡同时,敲错了门的那家。他听图伯说过,隔壁的主人姓周,是个户部的郎中,家境富裕,很有几个钱。

    可是有钱归有钱,没想到有钱到这个地步。关卓凡心想,房屋田产不算,有没有深埋在地下的财宝也不算,单是被印度兵所掠走的浮财,分到这个死鬼阿三包里的,就有这么多,实在是有点吓人。户部郎中,一个五品司官,不靠贪贿,哪里来这么多钱?清朝官员的**,原来只是在书中见过,这回算是见到活生生的例子了。

    感慨了一会,还是把包裹重新包好,打了个结,准备等到明天天亮,将包裹还给周家。印度兵的钱,他拿的心安理得,而这个包裹,怎么说也是邻居的财物,如果要匿下这笔“不义之财”,靠这个钱来养家,他心里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盘算妥当,便将炕上的东西一股脑都先收进柜子里去。才合上柜门,就听到外面又传来喧哗之声。这次跟刚才不一样,胡同内人声嘈杂,不断响起拍门声,过了一会,声音渐渐向自己家的方向移动过来,外间的院门,被粗暴的砸响了。

    *

    这种时候,敢于在城内横冲直撞的,当然只有洋兵。而城南是英军的防区,一家家敲门过来,不问可知,是在搜寻那名失踪的印度士兵了。

    白氏的屋子,血迹还没有洗净,图伯的坑也还没有挖好,印度阿三的尸体,还摆在内院的墙下,只要英国人进来扫上一眼,那一切就不用再说,他的穿越之旅和他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

    关卓凡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戴上一顶小帽,走出房门,招呼图伯提着灯笼跟着自己来到外院,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倒也象个少爷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示意图伯打开了院门。

    门一开,立刻闯进来四名持枪的英军士兵,跟着走进来一名军官,后面再是四名士兵,而门外仍有手持火把的士兵在向内注视。那名军官一进门,看也不看关卓凡和图伯,二话不说,举起手就要下达命令,忽然微微一愣,眼光落在了墙上那个白色的十字架上。他转过眼光,狐疑地打量着站在当中的关卓凡。

    关卓凡知道,那名军官的手只要一摆,士兵就会立刻冲进内院。现在,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赌在他所说的话上了。

    “队长阁下,很高兴你们的光临。”他恭敬而亲热地说。

    他说的是英语,是他苦练过的并且自以为很标准的伦敦音。曾经用来在博物馆那间小商店内忽悠外国游客的技能,现在要用来忽悠一百多年前的洋兵了。

    军官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放下了手,说道:“你会说英语,你们家是教民?”

    “当然。”关卓凡划了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他非常意外地看见,他的老管家,图伯,也在旁边哆哆嗦嗦的重复着划十字的手势。额头,胸口,左肩,右肩,简直标准极了,可以想象老头曾偷偷地练习过多少次这个“咒语”。

    “阿门。”英**官也划了个十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还有疑问么?当他看见旁边这个皱巴巴的老头子也在虔诚的画着十字的时候,他确定无疑地相信,上帝的光辉早已照进了这户中国家庭。

    “我们只是在搜寻一个离队的士兵。”军官将手向后一摆,那些在十字架下也纷纷划了十字的士兵,便退出了院子,“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

    “哦,愿他得到主的庇佑。”关卓凡谦卑地躬了躬身,心说:他当然得到了主的庇佑,此刻不是正在天堂里享福么?

    那军官点点头,回身向外走去。

    关卓凡知道,他这一走,必然还要整个胡同地挨家挨户搜查,鸡飞狗跳不说,万一再碰上有姿色的女眷,弄出惨剧也未可知。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走到门口,大着胆子叫住了那名军官:“队长阁下!”

    “嗯?”

    “你说的那名士兵,是不是胡子很多——”关卓凡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并且用白色的布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

    “对!”英**官走了回来,“你曾经看到过他?”

    “是的,我看见他从我的邻居家里出来,很匆忙地跑出巷子外面去了。”关卓凡指了指胡同口。

    “**_him!”军官破口大骂。

    关卓凡仍是一脸谦恭的表情,心里却说道:对对,操他,操他。

    “谢谢你,省去了我们很多麻烦。”军官摆了摆手,“列队!我们走。”带着他的士兵,朝胡同口走去。

    然而,就在关卓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准备关门的时候,那名军官忽然停住了脚步,跟着转身走回来了。

    “是非只因多开口!”关卓凡不知道那军官发现了什么破绽,在心里叫苦不迭。可是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等他发难了。

    英**官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又把他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

    “你的英语很好,虽然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他紧紧盯着关卓凡,“你说你是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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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干?干你妹(二更)

    关卓凡紧张的思考着,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怀疑。现代英语当然与十九世纪时有略微的不同,但他不认为这个军官能在这上面挑出毛病——除非他也是个穿越者。

    “是的,我是教民。”

    “你会书写吗?”

    “会……”关卓凡心想,你当老子寒窗十七年是白读的啊?

    “你的姓氏是……?”

    “关。”

    “噢,干,非常好。事实上,我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英**官彬彬有礼地说。

    干?干你妹啊干。“是关……请说吧,如果我能做到。”关卓凡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

    “我们这次进京,依靠的是一帮俄国东正教士的指引和情报,”军官耸了耸肩膀,“干,你知道,我们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第一,他们是一帮俄国佬,第二,他们是一帮异教徒,第三,他们是一帮俄国异教徒……”

    虽然英语很好,但关卓凡仍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很绕。他不敢打断,只得耐下性子听着英**官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我们非常需要通晓英语和华语的人,我们现在只有一两位……也许是两三位华人翻译。如果你愿意的话……”

    关卓凡一愣,继而在心中破口大骂:我操你大爷,你这是要废老子的保留大招啊!

    在他从军营刚刚回到家里,开始思考穿越后的前途时,他几乎排除了所有的可能,但为自己保留了这一项技能,他对自己能够养活这个家的自信,也来自于这项技能——他的英语。他知道,1860年以后,清朝将很快兴起“洋务运动”。自己的英语纯熟,而且学的还是世界史,到时候,不管是在总理事务衙门,还是在与洋人做买卖的大商人手下,想寻个待遇优渥的职位,那真是不要太轻松。

    然而现在,这个英国鬼子居然要拉他去挡翻译,也就是所谓的“通译”。他想想在电影中看到的翻译官的形象,和他们后来的下场,心中就不寒而栗。要是给洋兵当了通译,先不说敌我亲仇,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只说万一让人认了出来,以后京城虽大,却再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英语再好,也只能顶个屁了。

    “队长阁下,这是我的荣幸,可是……”他已经编好了n个理由来拒绝英国鬼子的要求。

    那军官将手一举,止住了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将付给你很高的报酬,每天两个英镑,或者十五盎司白银。”说完,微笑着看着他。

    “可是,我……”

    “干,我想你一定会愿意的。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吧,你并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干你妹。关卓凡明白了,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好吧,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是我的荣幸。”他点点头,既然无可逃避,那就只好见机行事。他当然也不会再进去取任何东西——他绝不能给英国人任何入内的机会。

    “图伯,”他淡淡地吩咐道,“取几贴膏药给我。”

    *

    当晚在城南的英军军营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关卓凡被送到了设在鼓楼大街的英军司令部。

    司令部征用的是一家巨大的宅子,外面的戒备很严密,持枪的英国士兵封锁了鼓楼大街的两端,并且在司令部门口堆起了障碍物,甚至还架上了两门加农炮。关卓凡暗暗摇头,这时候北京城内的大小衙门早已逃散一空,驻防的十几万军队也早就无影无踪,哪里还有人来打他们司令部的主意。

    很快他就由那名军官带着,见到了英军的司令。

    “格兰特中将阁下,这位是干先生,是一位友好的教民,能够书写,他绝对可以胜任翻译的职位。”军官立正敬礼,向长着一头红色卷发的司令做了报告。

    这么说,眼前的这个,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侵华英军的总司令格兰特了。关卓凡看着格兰特,格兰特也在看着他。

    “事实上,我的姓氏是关……”他已经烦透了这个“干”字,小心翼翼地纠正着。

    “干!很好!”大腹便便的格兰特,鼓励地拍了拍关卓凡的肩膀,“我想理查少校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我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的秘书会安排你在旁边的厅里待命,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你。”

    老百姓没说错,洋鬼子的舌头果然是直的。关卓凡只好在每次听到干字之后,便在心里说一声“干你妹”,这样才觉得心理平衡了些。

    “是,中将大人。”干你妹,中将大人。

    “你的脸上怎么了?受伤了么?”格兰特看着关卓凡,疑惑地问。

    关卓凡的脸上,歪歪斜斜地贴着两片膏药。

    “城里到处都是乱民……”关卓凡坦然地解释道,“为了日后我家人的安全着想,我把自己做了一点小小的装扮。”这个理由很冠冕堂皇,直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格拉特看着这个面相滑稽的华人,狂笑起来。

    这一天却没他什么事,只见到一个穿白色西装的华人进进出出,辫子盘在头上,戴一顶文明帽,把自己装扮得不伦不类,但洋人好像很敬重他,每次出来,都会客气地将他送到门边。

    到了第二天上午,关卓凡被格兰特的秘书唤进了大厅,里面的一场争论似乎刚刚收尾。

    “我仍然认为,原来我们双方商定的惩罚目标才是合适的。但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你的看法……”一位头发灰白,穿着一身法**装的人,摊开双手,对格兰特说,“我们法军当然还是会配合你的行动。”

    “孟托班将军,对于大清政府这种野蛮和惨无人道的暴行,我坚持认为,必须给予更重的惩罚!”格兰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旁边。

    关卓凡这才注意到,在旁边的一张软椅上,还躺靠着一个瘦高的洋人,形容枯槁,看上去极是虚弱,由一个医生蹲在身边照料着。

    “对巴夏礼先生的遭遇,我深表遗憾。”法国将军耸了耸肩。

    巴夏礼。当关卓凡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事情正在按照历史的记载,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巴夏礼是英国驻华公使。在英法联军登陆后,清军连吃败仗,指定载垣和穆荫在张家湾与英法展开和谈。谈判没有结果,载垣和僧格林沁,居然就把谈判代表巴夏礼和三十八名随从抓了起来,作为俘虏,送往圆明园关押拷打。待到英法联军打到京城,朝廷才慌忙释放了这些“俘虏”,活着出来的只有十八人。英国人对此作出的反应是,将以火烧圆明园来作为惩罚。

    然而,我们何曾请你来?当强盗闯进了主人家里,并叫嚣着要对主人做出惩罚,来维护自己的“人权”时,这个世界,便已无真正的公理和正义可言,剩下的,只有铁和血。

    “干,你过来。”格兰特面色铁青,“其他的几个翻译,都去参加跟你们朝廷的谈判了。你来写一封信,给你们皇帝的弟弟。”

    皇帝的弟弟,指的自然是恭亲王了。咸丰皇帝北狩热河之后,便由他的弟弟,二十八岁的和硕恭亲王奕诉,来主持京里的事务,以及跟洋人的和谈。

    关卓凡默默地坐在桌边,铺开了纸笔,心中欲哭无泪:想不到我关卓凡,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参与了这段历史。他知道,这封信,是格兰特给恭亲王的照会,关于将要烧毁圆明园的照会。

    所谓照会,就是通知你一声而已。

    “地球上的任何人,包括皇帝……”格兰特一字一句的口述着。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格兰特的英语,在关卓凡UU小说化成半文半白的中文。

    “如果做出了不诚实和欺骗的罪行,就不可避免的要承受制裁和惩罚……”

    若犯虚伪欺诈之罪,即不能逃脱其应有之责任与刑罚……

    “清朝皇帝不但不遵守先前议定的条约,甚至还要破坏条约……”

    清帝不能守前约,反违反和约……

    “我们将在九月五日,摧毁并焚烧你们京中的紫禁城,作为惩罚!”格兰特做了结束。

    兹定于九月初五日,捣毁焚烧……关卓凡的手一抖,一大滴墨汁落在纸上。

    紫禁城?

第十一章 拍卖会

    关卓凡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那重楼叠嶂,群宫耸起,檐飞八角,壁照九龙的紫禁城?

    那雄伟壮阔,红墙碧瓦,馆藏百万,并世无双的博物院?

    要烧的怎么会是故宫?

    格兰特见他停笔不写,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没听懂,于是又重复了一句。

    “紫禁城,皇帝的宫殿。”说罢,看了法军的孟托班少将一眼。

    关卓凡恍然大悟。他们两个,原来商定的目标是圆明园,然而格兰特心有未足,提出了所谓“更重的惩罚”,把目标转向了紫禁城。

    不,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不允许发生!我是博学多才的讲解员,我是优秀的伪劣商品推销者,他不就是个傻老外么?我能忽悠他!关卓凡脑子里飞速转着念头,放下笔,站起身来:“尊敬的将军阁下,我认为紫禁城不是一个恰当的目标。”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格兰特不耐烦地看着他,“你的工作是把信写完。”

    “格兰特先生,如果是这样,我冒昧地建议你,立刻请求从英国派出更多的军人来这里,五倍,十倍的军人,”关卓凡的态度谦恭而固执,“即使那样,你也会把你余生的所有时间,都花在镇压这个庞大国度层出不穷的暴乱上。”

    “……很有趣。”格兰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通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无意冒犯,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击败的只是两万名僧王的蒙古部队,是大清帝国所有军队中,很小的一部分。”在格兰特的目光下,关卓凡并不退缩,依然很温和却也很执着地说道,“在长江以南,黄河以北,仍存在有几十万忠于朝廷的军队,正在跟太平天国作战。他们之所以没有到京城来保护皇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相信和议一定能够成功,洋人不会对他们的都城造成致命的损害。”

    “但是皇帝犯了错误,必须受到惩罚……”

    “紫禁城不仅仅是一座皇宫,实际上,它是整个民族的象征,是这个古老文明的重心所在。”关卓凡小心地选择着词句,“你如果只是想惩罚皇帝和政府,你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目标。但如果你毁灭了紫禁城,那么英国会成为这个东方文明永远的死敌。我想,这并不符合英国的利益。”

    英国的利益?格兰特开始认真地听着,沉吟不语。

    “格兰特先生,我想你们的女王和议会,并没有打算将战争无限扩大,也没有打算推翻这个朝廷,你不是也派出了代表,在跟朝廷谈判和约么?你要的本来只是几颗树木,可你现在却准备烧毁整个森林?”

    这句话,让格兰特动容了!这名通译的见识,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格兰特,”坐在一边的孟托班也说话了,“事实上,我认为这个人说得很有道理。”

    格兰特从复仇的狂热冲动中渐渐冷静下来了。他不得不承认,关卓凡所说的话,切中要害。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必须审慎地评估,他的行动是否超出了女王陛下的授权,而女王陛下显然不会同意他“烧毁整座森林”。

    格兰特缓缓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孟托班:“那么……维持原议?”

    “维持原议。”孟托班站了起来,“圆明园只是皇帝的一座私人园林,而且……据说也有丰富的宝藏。”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格兰特又转向关卓凡,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你很出色。”

    干你妹的时候,我会更出色。关卓凡看着这两个强盗头子,把他们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信不必写了,照这个底稿,把紫禁城改为圆明园,写成几张通告,我要派人张贴在城内和圆明园外。”

    当天下午,京内数处和圆明园外,都竖起了高高的告示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英法联军司令部给京城百姓的通告。这篇通告,笔法拙劣,语气粗疏,错字别字比比皆是,素为当时和后世的史家所鄙薄,却不知道这篇通告,实是出于关卓凡之手也。

    “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若犯虚伪欺诈之罪,即不能逃脱其应有之责任与刑罚,清帝不能守前约,反违反和约,兹定于九月初五日,捣毁其夏宫圆明园,以示惩罚,与百姓无关。”

    每一个字,都象一口钉子,敲在他自己的心上。

    *

    九月初五,劫煞,重日,宜出行,动土,拆卸,忌嫁娶,安葬。

    英军和法军的士兵,先后从圆明园的东面和南面入园。等到关卓凡随着英军司令部的后续人员到达的时候,疯狂的劫掠已进入了尾声。大批物品正堆在园子里一处空的台子上,由格兰特的秘书指挥着整理。

    “嘿,干!你怎么现在才来?”格兰特的秘书兴致勃勃地叫住他,指了指远处,“人家龚先生一大早就来了,拿了整整一车好东西!”

    远处正是那个穿白色西装的华人,押着一辆车,由三个民夫推着,向园外走去。

    “龚先生……龚孝拱!”关卓凡喃喃自语,“我祝你断子绝孙。”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大汉奸,亲自引洋兵进入圆明园的龚孝拱。一个读书人,跑去做了大汉奸,这就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是大名士龚自珍的儿子。

    “马上就要举行拍卖会了,”格兰特秘书的话,打断他他的思绪,“你也来吧,保证有许多连你也没见过的珍宝!”

    关卓凡知道这场拍卖会。英法士兵在这里所抢掠的很多珍宝,要统一在拍卖会上卖出。出价高的人得到珍宝,而卖得的钱,会均分给每一个联军士兵。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下了决心。

    为什么不呢?他摸了摸荷包,那里有这几天英国人所付给他的十二个金镑的报酬。如果能用这些钱,拍到几件东西,也算是能够将这些本来要飘扬过海的“文物”,留给后人。

    主持拍卖的,正是格兰特的那位秘书,周围环绕着几百名比较富裕的军官和士兵。

    每一件东西放上拍卖台,都会引起一阵骚动,然后往往只经过两三次简单的竞价,就会被卖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会为某一件物品出特别的高价。

    一柄镂空的白玉如意,两个英镑就卖掉了。

    一块青玉砚台,只要一英镑六十先令。

    两件龙袍,卖到了五英镑,引起一阵惊呼。

    关卓凡用一英镑,买到了一副绢本的《捣练图》,又用五十先令,买到了一副梁楷的《六祖伐竹图》。

    这真是梦幻般的价格,关卓凡心想。若是放在后世,那自己是要笑不动了。

    现在拍卖台上放着的,是四个铜制的兽首,从断口处就可以看出,是工兵用大斧从什么地方砍下来的。

    蛇首、羊首、鸡首、狗首。

    “四个一起,只要一英镑!”秘书已经累了,有气无力地喊着。

    关卓凡举起了手。

    “现在是一英镑,有没有人出一个半英镑?”

    坐在离关卓凡不远处的一名法军中尉举起了手。

    “两英镑。”关卓凡不等秘书说话,自己报出了价格。

    那名中尉撇了撇嘴,放弃了。关卓凡听见身后的士兵在互相嘀咕:“只是几个水龙头罢了。这个奇怪的中国人,不买珍珠宝石,总是买一些破纸和垃圾。”

    拍卖的效率很高,随着拍卖品的减少,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了。主持的秘书看了看角落里一堆书本字画,抬起头来,对关卓凡喊道:“干!这一堆东西,”他用手指了指,划了一个圈,“十英镑,都给你好不好?反正你喜欢。”

    好是好,可是……

    “我的钱不够了,”他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荷包,“我只有八英镑。”

    “八英镑,成交!”秘书笑道,“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里面有不少已经损坏或者弄脏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四周的洋兵,响起了一片哄笑声——这个家伙,又买走了一批破纸。

第十二章 万园之园(二更)

    关卓凡把买到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裹,不无沮丧地想,自己现在能做的,大约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把包裹系在背上,准备向圆明园做最后的告别。

    读书的时候,关卓凡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看着遗址中剩下的那几块破落的石头,遥想圆明园当年的风光。而今天,他再一次走进了历史,可以亲眼目睹这一切,才发现即使是最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形容出他所受到的震撼,也不足以渲染出这里真正的辉煌。

    三山三园,造就空前绝后的永恒经典,奇珍异宝,铸成华光冉冉的稀世传奇。

    这里是万园之园。

    然而,当关卓凡漫无目的,痴痴的随心行去,园中的景象却开始如梦魇一般,一处处映入眼帘。

    贤良门内,伏着几十具技勇太监的尸身。当数以万计的城防部队都溃散无踪,反而是这些一向为人所轻贱的阉人,充当了圆明园的最后保卫者,赤手空拳,死战不退,终于被洋兵乱枪射杀。

    再往前走,便在福海边上看见了投湖自尽的守园大臣文丰,尸身已经被捞起来扔在一边,永不瞑目的双眼直视苍穹。

    等走到了倚秀阁,意料之中地见到了正围着死去的常妃,哀哀痛哭的太监和宫女。这位道光爷的后妃,于警讯忽起之下,不及走脱,困在园中,活活被惊吓而死。

    一百一十二方胜景,到处丝绸遍地,古书狼藉,楼台破碎,满目苍夷。

    关卓凡的心开始绞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在书上看来的时候,是知识;在遗迹中缅怀的时候,是沧桑;而置身其中的时候,却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作为一个曾经的历史专业人员,他确实走进了历史,但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活生生的历史,被无情地肢解,摧残,毁灭,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一个的杀死。

    他终于发觉自己方才的行为很可笑——当家都被别人打得粉碎时,他居然抱着几块抢救出来的残砖败瓦,沾沾自喜?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志向很可笑,当他亲手所写的毁园通告被高高张贴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幻想着未来的前途和温饱?

    大群大群的英法士兵从这个华人通译身边经过,提着火把,在园中穿梭,兴高采烈地大声喧哗着,仿佛是一群粗野放荡的无赖,得到了特别的许可,可以去别人家的院子里,燃放一场盛大的节日焰火。

    关卓凡的一颗心,蓦地抽紧。

    你们有文艺复兴,复兴就复兴吧。你们有工业革命,革命就革命吧。你们能够远渡重洋,来了就来了吧。你们打胜了,胜了就胜了吧。你们抢东西,抢了就抢了吧。

    算你们牛逼还不行吗?!何以——

    何以还要怯懦和无耻到要点这一把火,将这片壮丽的瑰宝无情毁去?你们敢说这是对皇帝所谓的惩罚,而不是在掩去劫掠的罪迹?

    第一个火头燃起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于是东也火起,西也火起。当满园都是火焰在熊熊燃烧,灼热的风夹杂着浓烟,一阵又一阵地掠过他身边的时候,关卓凡呆立当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魔怔了似的不停喃喃自语:“我不服……我不服……”

    他心中的怨恨,彷如冰川融水,汇成小溪,继而小溪汇成江河,奔腾不息,充塞胸膛,终于像跪在八里桥的战场上那次一样,仰天嘶吼起来:“我不服——!”

    辱到了极处,痛到了极处,反倒将内心深处的书生意气激发了出来,仿佛灰烬堆中涅槃重生的凤凰,振翅而起,要宣明自己高贵的尊严。

    我的前世,是一介书生,我的现世,是一介武夫。也许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力不能拔山,气不能盖世,可我关卓凡,以万园之园的烈火为证,不雪今日之耻,誓不为人!

    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们百倍赔还。欠下的血债,只有用血来洗清。这个朝廷对抗不了你们,那就由我来对抗你们。

    虽千万人,吾往矣。

    *

    当天晚上,关卓凡就背着包裹,从圆明园绕道阜成门,直接回了家——英军曾经严整的军纪,因为圆明园的劫掠和大火,出现了裂隙,在一片狂欢的气氛中,已经没有人去在意这个华人的生死去留。

    关卓凡的忽然出现,让一家人都有喜从天降的感觉。关卓凡被英军带走以后的这几天,家里一直是愁云惨淡,白氏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她挂心着关卓凡的生死,更是怨恨老天的不公——好不容易过了一小段踏实的安稳日子,就弄出这么一场飞来横祸,难道自己的命,真的那么苦?夜夜对着油灯,不知向菩萨许了多少愿心,只求她这个小叔子能够平安。

    现在关卓凡真的回来了,这一份高兴,溢于言表,但问出来的话,却是寻常:“卓凡,吃饭了没有?”

    “饿极了。”关卓凡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出来。厨房里还有酒吧,也打一壶。”

    普普通通的几句话,白氏却从里面听出了不一样,这个小叔子,似乎又有了变化。

    在她的印象中,关卓凡原是个典型的旗下少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整天混混日子,说说大话,一旦真遇上事情,就变得胆小而窝囊,一点也指望不上他。可是上次他回来后,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自信从容,而杀掉想欺负她的那个大胡子洋兵的时候,那一份果敢,放在原来真是想都不敢想。至于那个拥抱……

    白氏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好看,从她嫁进关家开始的第一天,这个小叔子看见她,便常常会愣愣怔怔,时间久了,她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杀掉洋兵之后的那个拥抱,如果换做原来的他,就算借他个胆子也是绝不敢的。

    而现在,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关卓凡变得更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一下子说不上来,似乎就是隐隐有了一种气势,说出话来,淡淡两句,便让她有不能不照着去做的感觉。

    她没感觉错。现在的关卓凡,不肯再为一身计,为稻粱谋,而是要开始为天下计,为天下谋了,心境一变,那股一往无前的凌厉之意,不管他如何藏锋隐锐,终归与从前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于是他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嘴角带笑,居然将白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声嫂子辛苦,才起身回西厢的房间去了。留下被看得面红耳热的白氏,指挥着小福收拾碗筷,心里砰砰直跳:他的眼光,好奇怪。

    说奇怪,也不算奇怪。她若是知道这个小叔子此刻心中的念头,只怕更要花容失色,羞得不敢见人了——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一个嫂子乎?

    *

    (第一卷完)

第一章 那些不可思议的国宝

    第二天一早,关卓凡便拎了一个包裹,敲响了隔壁周家的大门。应门的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长随,只将大门开了一条缝,见是关卓凡,先是一怔,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两边张望。确定只有关卓凡一人,才点点头,说:“关少爷,您有事?”言语之中,虽已不像从前那么嚣张,但仍是一脸的戒备之意。

    “我不是来借钱。”关卓凡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暗暗好笑,知道他们家是对前几日印度兵的劫掠,仍然心有余悸,心里掂量了一番,将手上打了死结的包裹递了过去,“这个,交给你们家老爷,他一看便知。”说罢,拍拍手,扭头走了。

    果然,刚回家还没来得急坐下,院子里的门就被敲响了。亲自开门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一身府绸长褂,胖胖的脸上写满感激和不安,心知这必是隔壁的主人周家玉了。

    “逸轩!你这……嗐!”周家玉一手拖起关卓凡,不由分说,将他拉出门,回了自己府里,直入正堂,将他往八仙桌旁的椅子里一按,兜头做了一个大揖:“张贵不懂事,逸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切不要计较。”

    原来我叫逸轩,关卓凡心想,这必是自己的字了,看来自己的老爹还真有几两墨水,起的名和字,居然都颇见雅致。他见八仙桌上是那个摊开的包袱,里面的细软首饰灿然耀眼,只是却没有黄金白银的影子,很客气地笑了笑,站起来还了一个揖:“周兄,你见外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当下便将早已编好的一段说辞讲了出来——那天晚上如何听到有洋兵闹事,如何在门口拾得这个遗落的包裹,如何有急事出门以致于今天才来送还。

    周家玉听得心下感动,说道:“逸轩,你家里境况不大好,平日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没想到你真是寸金不昧,这一份高义,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心道:你知道感恩,那很好。说我寸金不昧,这倒是受之有愧了。

    圆明园的一场浩劫,将他最初的想法和打算,全都推翻。他要成就天下大事,自然不会再拘泥于小节,这个贪官的包裹中,原有的两锭金子和二十几锭白银,他已经毫不客气的收起,要拿来做别的用途。细软首饰,是有主之物,既不好拿去变卖,更不能拿去戴在白氏的身上,因此便还了给周家玉,有意要让他存下一个感激之心。

    两人有说了一会话,无非是听周家玉大骂洋兵禽兽不如。等到说起被抢走了多少东西,周家玉就变得有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了。关卓凡心里好笑,却见周家玉告了个便,将包袱拿进内室去了,过了片刻,手里捧了一锭银子出来,向他面前一放,诚恳地说:“逸轩,这一点银子,拿不出手,你买壶酒喝!”

    这锭银子,关卓凡自然不能收下,否则自己苦心营造的光辉形象,便要大打折扣。周家玉再也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推让争执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叹息一声,握了他的手,极诚恳地说:“逸轩,我原来真是看错了你。我是户部的官儿,你们行伍上的事,我也帮不上。若是有别的什么难处,今后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说了算的,你一句话!”

    *

    关卓凡回到家中,向图伯要了杆小秤,在自己屋里插了门,从柜子里取出剩下的那些银锭金锭,做了一番称量。那些银锞子,果然是十两一个的官锭,一共二十三个,也就是二百三十两银子。两个金锭,每个都是四十两,按照当下金银一比九的官价,要值七百二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有九百五十两,再加上那些金镑和一点散碎银两,他居然也有了一份过千两银子的身家。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昨天在圆明园中背回来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真正吓人的东西,是在这里!

    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轻轻整理。先把那四个铜制的兽首取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想到后世,仅仅一个兔首在国外拍卖,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由得感慨万千。昨天的拍卖会上,他只见到这四个兽首,其他的八个,想必是被洋兵私藏进了自己的口袋,不曾上交。

    剩下的是书画。他先将完好无缺,未曾污损的挑出来点了点数,一共是十四件。再将或是破损,或是弄脏的数一数,是八件。

    件件都是瑰宝啊——关卓凡有些激动,眼眶都有点潮湿了。他虽然是学历史的,对这些文物的知识最感兴趣,颇有涉猎,但他毕竟不是收藏的行家里手,并不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件东西的名称,也不能准确地判断每一件东西的价值,然而它们都是皇家的藏品,其中的大部分,想必在后世已经散佚流失,珍贵之处,那是不用说的。

    他想起拍卖时一名英**官所说的话“这些画连透视和立体感都没有!”,不由得鄙夷地摇摇头:这帮鬼子还真他么是粗胚。对他们来说,不在画布上堆起寸许厚的油彩,那还能算是画吗?

    看着面前的这一堆国宝,他又有些发怔:这些一共用了十个英镑买来的东西,随便挑出一幅,在后世都要以亿元来作为计价单位吧?这么多加在一起的话,别墅,豪车,游艇,私人飞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啊,美女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就这么心驰神往了好一会,才从幻想中收回了心,自失地一笑,把面前的书画重新分拣了一遍——叫不出名字的,不记得后世的下落的,收成一堆,这些是不能出售,要保存下来的。能叫上名字而又确知后世仍存留在“一个中华”范围内的,收做另一堆,数了数,一共是九件,那幅绢本的《捣练图》和梁楷的《六祖伐竹图》都在其内,而其中异常珍贵的,还有北宋黄庭坚的一幅草书,和东晋顾恺之的大作《女史箴图》。

    这九件东西,会在机会合适的时候,换成银子,为他所图谋的大业,助上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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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胜四叔给了新差事 (二更)

    英军和法军,已经从城内各处撤走,只占据了城北的一部分地方,这是关卓凡原来不知道的。即使是所占据的这部分地方,也主要是作为议和谈判的筹码——也就是说,英法联军现在把京城作为被绑票的人质,要逼迫朝廷尽快签署和议。

    仗是暂时不用打了,关卓凡便开始打听骁骑营的去向,这些日子没见到阿尔哈图和老蔡,倒让他有些想念了。然而打听的结果令人失望,战事结束之后,骁骑营的大部已调往热河行宫,看来一时半会,跟这两位是见不上了。

    不管怎么说,京城的市面儿上毕竟又开始活泛起来。关卓凡由图伯陪着,雇了一架推车,花了半天功夫,在街上采买了整整一车东西,到晌午时分,才回到家里。

    到了家,从车上卸下几样,让图伯搬到正厅,其他的大部分,留在车上,让车夫在门口等着。

    白氏见到正厅桌子上琳琅满目摆开的一大堆,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轻声埋怨道:“卓凡,怎么又瞎买东西啊,就算你攒了点钱,也不能这么一下子花光啊。”小福带着小芸,也跑过来看热闹——实在是家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买过这许多东西了。

    关卓凡笑了笑,指着说:“这一包是给小芸的,都是些吃的玩的。这几匹布,让图伯和小福做几身新衣服穿。这几块时鲜的料子,嫂子你留着自己用。还有这些——”打开了一个包袱,里面包着些女人家用的香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都是徐凤记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些,你挑着使。”

    白氏看得呆了,好一会,才说:“这得多少钱啊?”

    “没多少。”关卓凡又把白氏拉在一旁,从身上拿出一个手巾包,里面是他在钱庄兑出来的散碎银子,“嫂子,这大概有五十两,你先收好。”

    白氏愣愣地接过来,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像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关卓凡见她这样,倒不得不解释一下了:“我一会要去我那个四婶家里谢谢她,这些东西,是顺便买的。”

    “哦,哦。”白氏这才回过神来。关卓凡说要去“四婶”家里,那就是说要去胜保府里送礼,“胜大人又提拔你啦?”

    “嗯,全靠他。”关卓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啊呀,有胜大人照应你,这可太好了!”白氏欣喜地说。既然胜保肯关照关卓凡,那他能挣下这么多钱,也就不奇怪了。没想到家里攀上的这门“远亲”,终于发挥了作用。

    关卓凡心道:胜大人是够照应我的,差一点脑袋就被他砍了。至于现在肯不肯关照,还两说呢,要不我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还放在车上的各色礼物,花了他足足三百两银子。

    他从来不相信小说里说的那些神话般的穿越故事,一个人穿越,不知怎么收了几个小弟,就慢慢发展出一只军队,然后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在这个年代,壁垒森严,一个一无所有的小角色,想凭空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太难了,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要想达成自己的誓言,必须拥有一个平台,才能有机会借力打力,成就大事,而最终如果能把这个平台抓在自己手里,则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此,关卓凡决定回到体制中去。他知道,对清廷的政局来说,接下来的一年,将是波云诡谲,翻天覆地的一年,他要在京城之内,寻觅一个合适的位置来观看这场大戏,如果有机会,更要亲身参与到这场大戏里面去。而能够最快让他回到体制内的人,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仍然只有这个目前暂摄京城防务治安的胜保了。

    *

    来到设在东四条胡同的胜保府前,已经是下午。中门自然不敢敲,乖乖来到边门,报了自己身份,一边请门房通报一声,说是来看四婶,一边指挥着图伯和车夫,将车上的礼物搬了进去。

    之所以送礼物而不是送现银,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胜保是统兵大员,一向手面豪奢,每年过手的军费象流水一般,轻飘飘三百两的银票,不在他的眼内。但是三百两银子买成的礼物,就有足足一车,既不像送银子那么见外,又显得厚重而花样繁多,至少他这个“四婶”,总会见他这份人情,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达到了目的。

    果然,过不多时,门房就回来了,说太太正在忙,请他坐等。既然有这句话,那自然是肯见了,关卓凡让图伯先回去,自己在门房里的长凳上候着。这一等,约莫有半个时辰,心里嘀咕着,回头到旧货铺去,看能不能淘到一只西洋怀表,不然没有看时间的地方,实在不习惯。

    终于,一个听差模样的来叫他了,说太太有请,关卓凡连忙跟在身后进了府。到了正院,换成一个管家来引路,走到二院门口,却又换了一个丫鬟来带路,在府里又绕了半圈,这才来到正房,心里咋舌:胜保家里的排场,也真不小。

    胜保的太太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目倒是很和蔼。关卓凡请了安,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四婶,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这个“四婶”,言语也很客气,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两句。

    关卓凡知道,看家里的景况,这两年跟这门亲戚肯定甚少走动。而且既然是攀上的亲,她对自己的情形大约也所知不多,于是借着唠嗑的机会,把家里人的大概状况也夹杂着说了一遍,无非还是那句“死爹死娘死大哥”,再把自己在大帅营中当差的情形,也说了几句。

    “唉,那你也是怪可怜的。”他的四婶心倒不错,听得眼圈有点红红的,“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四叔的没有?“

    关卓凡心道,我这个四婶,人好,也得窍。他不敢跟着她叫“四叔”,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说:“大帅现在日理万机的,我也不敢去烦大帅。要是婶子什么时候得便,就请婶子替我说说,我想在城里头,寻一个差事。”

    “也是的,你在城里,家里面也好有个照应。”胜保的太太点点头,说道,“这是小事,我看明天……后天吧,你早点来,我有几样东西,你带回去。”

    这是说有回送的礼物,也是暗示他后天来听消息。旗人重礼,亲戚之间的往来,必然是有来有往,回礼不论轻重,都算是一份礼数,关卓凡知道,这是不必拒绝的。看看话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很知趣地站起身,再请一个安,做了道别。

    到了第三天,按胜保太太的吩咐,刚过晌午就到府等候。这一次,胜保太太没有见他,而是由一名管家带了几样礼物出来。

    “关爷,这是太太交下来的几样东西,您拿好。”管家一脸笑容地说,“另外,有个好信儿带给您。”

    关卓凡心中一喜,知道差事有着落了。再看那管家笑得如此灿烂,忽然醒悟,摸了块银子塞了过去。

    “谢您的赏,”管家凑近了他,小声说,“大帅吩咐了,让您明天到步军统领衙门,找和翼尉去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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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